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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对抗不确定性,重建我们与世界的关系 (2)

“测不准原理”说的是,当我们要观察一个微观现象下的东西时,我们要借助于仪器。可是,仪器和我们要观察的东西会发生相互作用,从而改变那个东西的状态;那么,我们看到的也就不是那个东西,而是我们的仪器和那个东西相互作用后的新东西。推理下来,在现实世界,我们的活动状态,会改变我们要去观察的东西的状态。比如,十年后的你,再看一眼你十年前看到的东西,结果绝对不一样。就是人与人之间都是如此,当你无意识地给了别人一个伪善的表情,就已经改变了他心里对你的态度,你还想他对你很真诚?

真理是需要恶狠狠地说出来的:在本质上,我们的一生几乎被不确定性所包围。很多东西之所以让人感觉是确定的,那不过是因为我们在精神结构上、心理结构上为自己穿了上防御不确定性的衣服!

有了防御最多是恐惧,而没有防御,则是比恐惧更可怕的焦虑前面已经说过,不确定性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心理威胁。我们当然不会乖乖就范,坐以待毙。

现在让我们先思考一个问题,当我们在黑暗之中看到一个恐怖的黑影时,为什么第一感觉就是它是“鬼”?

你可能认为,那是因为我们有一个“鬼”的观念,一闪而过的恐怖黑影有点像鬼。我要说,这么回答在逻辑上错了!我们也有“人”的观念,为什么不把这个黑影感知为一个人?问题的实质不是描述一种与某种观念对应的心理感觉,而是要对某种心理倾向的原因作出解释。

让我们再想一个问题:从古至今,人们遇到某种他们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时,总是本能地将它认为是神仙或者魔鬼所为,总之是一种神力或魔力,为什么?

这两个问题一结合,一个惊天秘密就昭然若揭:原来,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先验地具有一个“自我——对象”的精神结构,我们一定要把“自我”之外,而对“自我”有影响的东西瞬间纳入到结构之内,变成确定的一个对象,无论这个对象是人还是鬼!

在这里,我简单地讲一下“自我—对象”的精神结构是什么意思。精神结构说穿了就是心理上、智力上沉淀到了心灵深处的内容,它是一个黑暗的容器,储存有我们心中最隐秘的指令。当它要驱动我们这架机器时,就通过心理和动作反映出来。而“自我—对象”这样的一个结构,其实就是在确立我们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时加上了一个方向。这个方向或者是单纯由我们指向外部世界,或者单纯由外部世界指向我们,或者这种指向是相互的。

“自我—世界”这样一个结构性关系在哲学上叫做“主体—客体”结构性关系,看起来高深莫测,其实没有必要紧张。

在这里,我们看到,当力是由人指向外部世界时,他就有力量感,因为这个时候他是主体;而当力是由外部世界指向他时,他在心理上就会受到威胁,因为这个时候他是客体。

前面我们已经讲过,力的方向决定了心理的优势和劣势,而无论力是由我们指向外部世界,还是由外部世界指向我们,让我们的心理不崩盘、行动成为可能的前提是,我们得确定一个对象!

所以,当有一个恐怖黑影在我们面前出现时,因为具有威胁性,我们在心理上就必须瞬间把它反应、认定为“鬼”。只有确定了这一点,我们在心理上才能够防御,如果不知道它是什么,防御防线就彻底崩溃。有了防御最多是恐惧,而没有防御,则是比恐惧更可怕的焦虑。

想想,当你在大街上走着,突然有人在背后猛拍了一下你的肩膀,你的第一反应是不是马上转过头去,做好了攻击对方的姿态,直到发现对方是熟人才放松下来?用本能来解释你的这一反应太笼统。准确的说法是,你的“自我—世界”的精神结构被激活了,外界只要冲撞你的“自我”,你就会自动地把它反应为一个可以防御和进攻的对象。所以,当你心情处于郁闷、恐惧之中,有时候来不及反应,“自我—世界”的精神结构有点迟钝麻木时,别人猛拍一下你的肩膀,你就会有一种瞬间被恐惧吞没的感觉!

当我们说“自我”的时候,那就意味着必有一个“他者”。就是说,只要我们认为或感觉到“自我”的存在,也就预设或承诺了“他者”的存在。

在这个世界上,仅仅就逻辑上说,很多东西是成双成对的,像真与假、善与恶、对与错、好与坏、大与小,都是这样。你取消其中的一样,另一样就消失了。

人为什么要有一个“自我—对象”的精神结构呢?问这个问题相当于问:狗为什么要有脊梁骨?打断了脊梁骨,狗就瘫了。类似地,瓦解了这个“自我—对象”精神结构,人就退回到了动物状态。它是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先天性配置。

按《圣经》的说法,人有一个“我”的意识,能够识别善恶,偷吃了禁果,就被逐出了伊甸园。这是非常形象而深刻的隐喻。什么意思?就是说,人原本和世界是完全融合在一起的,是世界的一部分,没有“我”和“对象”之分,其乐融融。但是,人一旦有一个“我”的意识,就从世界中分裂了出来,世界成了他观察、认知、欲望的“对象”,这样,也就产生了知识。他和世界之间就有了一个“自我—对象”的结构,也就是“主体—客体”结构。

不跳出庐山,是看不见庐山真面目的。“自我—对象”,或者说“主体—客体”结构不发达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个特征。在古代,我们老爱讲什么天人合一,把人和自然一锅煮,没有为科技的发达、对世界的探索准备思维工具和精神特征,导致近代吃尽苦头。其实,如果人和世界的关系还那么暧昧不清,不用一个“主体—客体”结构在认知上拉开距离,说不定我们都还在树上,哪会有什么电脑、汽车?

现在已经明白了,“自我—对象”的精神结构就是老天为让我们防御不确定性的威胁而精心打造的一件防弹衣。问题在于,从外部世界射向我们“自我”的子弹太多了,而世界本身也变动不居,充满不确定性,它最多也就相当于黄蓉的那件“软猬甲”。特别是,我们对很多东西都很无知,对于“未来”更是没有一个确定性的把握。所以,假如子弹是从这些地方射来的,就可以轻易地越过我们智力结构的防御阵地,直捣心理结构,我们将成为焦虑的猎物。

以作出一个选择为例。假如有一位年轻而有点姿色,但出身于农村的女子Q,同时认识了两个男人,一个是J,“富二代”,花心,对她不冷不热,在和她交往时,他同时也和别的女人交往;另一个是K,普通打工仔,长得较帅,在和她交往时,没有和别的女人交往。假定如果Q选择他们,J和K都会做Q的男朋友,甚至会和她结婚。请问Q应该选择谁?

尽管Q比较拜金,但除非她完全没有大脑,否则不可能不出现选择的焦虑。如果选择J,她当然会感觉到可以改变命运,这是很多灰姑娘所向往的。

但问题是,这个选择充满了风险,因为非常有可能,J在和她玩一段时间之后,就把她给甩了,她的家庭和J根本不门当户对,这样,她的“资本”会遭到一定的损耗。即使她和J结婚,也存在着J以后出现婚外情的可能,这样的婚姻所带来的痛苦,显然是无法用金钱来补偿的,而到那时,她容貌的资本已经损耗殆尽了。

选择K呢?同样充满了风险。K可能只是无聊或暂时找不到多金的女人时和她玩玩。就算结婚,也不排除她会和K贫穷一生,并且K还不懂得疼爱她,有在外面吃喝嫖赌的可能。

换言之,无论Q选择谁,未来都充满变数和风险,她无法预先确定选择谁是对的。这种选择更像是一场赌博,而一旦把自己押上去,往往就输不起,搞不好血本无归。

事实上,现代社会就是一个风险社会,每一个人的选择都会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到别人的选择和选择的后果。所以,不仅买彩票、炒股等是经典的赌博,爱情婚姻、生意买卖、人际博弈、交朋结友,都是赌博。

只要“现在”能够给我们安全感,我们就害怕未来

只要“现在”没有让我们感觉自己一败涂地,我们就不总是有勇气去拥抱未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对于充满了不确定性的未来的害怕,源于我们对“现在”的眷恋。

有个网友告诉我,他有一种“对成功的恐惧”。让我们洗耳恭听。

我总是在一件事情快要成功时,内心就产生一种情绪和理由让自己放弃,或者亲手把已经做出的成绩搞砸,然后“理所当然”地放弃。

我发现自己对成功之后随之而来的压力和责任感到恐惧!

举两个例子来说明。

1、最近我打算做一个成人教育演说家培训,自己先去做了一天市场调查,结果还不错,第二天我再去做市场调查时,突然有了一种恐惧感,不敢再去调研,内心有一种情绪在让自己放弃。

当我调研结果不错时,大脑里就开始产生这些想法:如果调研反映不错,我就需要去找合作伙伴,我从来没找人谈判合作过,如果我表现不好,被对方取笑怎么办?即使合作伙伴谈成了,如果我课程内容没研发好,被客户取笑怎么办?被合作者取笑怎么办?如果因为我没做好,合作者跟着我受损失怎么办?这些想法从我大脑里跳出来,阻止我继续调研下去。

2、这种行为也表现在追女朋友上,每次当双方发展得顺风顺水,快到进行质的变化时,就会不自觉地给自己找理由减少和对方的联系,比如“今天很忙,明天再联系她”之类,一拖就拖一两个月,然后对自己说:“都这么长时间没联系了,没有可能了,算了!”或者,快到质变时,自己的自信就开始动摇,原先那种果断、自信、幽默、主导一切的气势就会消失,开始变得缩手缩脚、瞻前顾后,让对方原先跟自己在一起的那种安全感消失……

我们一眼就可以判断,同时存在两个因素:一是他之所以对“成功”这样恐惧,是因为根本无法确定“成功”会给他带来什么。他抗拒成功,其实就是要保有他在内心里根本不想改变的“现在”。比之“成功”后自己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现在”在心理上是最安全的;二是他实际上对“成功”并没有真正的自信,对事情万一搞砸没有一个心理准备。

另外,不排除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并没有真正想清楚,他要做的那件事情是不是他想要的。如果他尚存犹豫,在他快要做成时,内心的声音就会阻止他,使他恐惧于“成功”的到来,从而找各种理由放弃。

无论我们得到还是失去什么东西,一堆钱、一个工作机会,都是“现在”的产物。于是,因为利益和现实的社会结构是同构的,我们的心理结构就会和现实的社会结构同构,“现在”就不仅仅是我们生活的外部环境,而是变成了我们心理的一部分,它的秩序构成了我们的心理秩序。所以,如果一个人认为他的“自我”已经无法挽救,从而要埋葬这个“自我”,他就会砸烂“现在”;如果他无限眷恋他的这个“自我”,砸烂了“现在”,他的心理结构就会崩盘。

年轻人为何乐于“反叛”,就是因为他们的“自我”并没有和“现在”完全同构,没有完全捆绑在一起。相反,他们一直感觉到“现在”的压迫和束缚,所以不仅砸烂它毫不痛惜,而且会感觉到“自我”的力量;而中老年人的心理结构(及利益结构)已经与“现在”嵌在一起,砸烂“现在”,无异于砸烂他们在心理上拥有的一切。

一个人成为宗教极端分子和意识形态的暴徒,秘密并不在于他所信仰的宗教和意识形态鼓吹暴力,而在于他在寻求信仰的庇护时,彻底埋葬了那个破败不堪的“自我”。做一个宗教和意识形态的温和者,他就总会和“过去”有所联系,从而总会认出过去那个必须遗忘的自己。这一灾难性的联系使他很难在心理上确信自己已经重生。

而且,对于他来说,未来的不确定性从来不构成一个问题。宗教和意识形态教义早已为他描画好了犹如天堂般的图景,他需要的只是聆听上帝和真理的声音,并完全投身进去。我在前面已经说过,这类人在心理上强大无比,他在那一刻“灵魂附体”,不会出现对“未来”的任何担忧和焦虑。

没有谁比这类人更生活在“未来”。由于要断绝“自我”与“现在”的任何联系,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只存在于想象中的“未来”反而比“现在”更为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