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辞冰雪为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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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除夕(一)

今日是大年三十,尘芳一早便梳妆好,带着完颜氏和兆佳氏与府里的几个阿哥和格格随着胤禟进宫,往年她在盛京可以远离这些个烦琐的礼节,今年却再也推脱不了。

宫里上至皇太后、皇上、妃嫔,下至太监、宫女皆都忙忙碌碌。皇太后忙着接受一帮媳妇、孙子媳妇的叩拜;皇帝忙着给王公大臣写春联,赐“岁岁平安”的荷包,还要带着皇子、皇孙们去太庙祭祖;宫女、太监们则忙着打扫,收拾供器,准备筵席。到了正午时分,皇太后又领着女眷来到太和殿参加典礼。

胤禟乘焚锦奠酒完,礼毕乐止之际,侧眼看向大殿西面——她今日隆装盛饰了一番,浅粉色的百子刻丝旗袍,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像是枝在冬日里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旗髻上插着玫瑰紫的宫花,更映衬出肤若凝脂。她转过脸看到自己,嘴角梨窝隐现,旗头上栗红的蕙穗随着她的盈然一笑乘风飘扬。胤见胤禟凝滞的模样,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到尘芳的璀璨笑颜,一时也失了神。

用过午膳后在宜妃娘娘那里侍茶,尘芳知道宜妃素来对自己不甚喜欢,行过礼叩首后,便带着兰吟坐在角落里。五阿哥的福晋和子女们皆都来了,整个厅堂里闹轰轰的,旁人也不会注意到自己。

“弘旷的额娘呢?”宜妃突然想到郎氏,问完颜氏道。

婉晴忙起身道:“她近日身子不爽,所以没来。”

“是吗?”宜妃狐疑着看向尘芳,一旁的兆佳氏也道:“正是,郎妹妹还让我代她向您磕头请安呢。”宜妃方才作罢。

婉晴坐下,瞄着坐在远处的尘芳,想到郎氏昨日的抱怨哭闹。“爷说,从此有她在的地方我就不许停留半刻,明日宫里也不准我去。我是弘旷他额娘,是入了族谱的正经庶福晋,难道连家宴都不能参加吗?”她无言以对,心中明白至此郎氏是彻底失宠了。

“哟,尘芳妹妹,你怎么干坐在那里啊!几年未见越发出落得水灵了!”五阿哥的嫡福晋他塔喇氏走过去,拉着尘芳细打量了番,道,“看看这脸蛋,这皮肤,活脱脱像个从江南水乡来的大姑娘,嫩得像刚抽出箭芽的兰花似的。”

他塔喇氏这一高声吆喝,厅堂里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尘芳。

“五嫂子,你别折杀我了!”尘芳尴尬地笑笑,挣脱他塔喇氏的手。

宜妃似想起了什么,招手示意她走近,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又病了,现在可已大好了?”

“已没什么大碍了,劳额娘费心惦记着。”尘芳忙回答。

宜妃又道:“这两年,你皇阿玛被他们兄弟几个伤透了心,老九也不似老五那般安生,我念叨了几遍,他也不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你可要多劝劝他。”

“额娘的话,九爷是记在心里的,他常说令额娘每日为他劳心费神,是他的不孝。即便是揽月摘星,也难报答额娘的养育之恩。”尘芳笑道。

宜妃听了这话很受用,频频颔首道:“我这辈子到这儿也算知足了。只要他们兄弟俩平平安安的,我就是日日吃斋念佛也心甘情愿。”又拉着尘芳道,“你这孩子就是身体单薄些,论品貌,在皇上这么多媳妇里可是拔尖的。”

他塔喇氏暗自嘀咕了声,也上前笑道:“是啊,我就说尘芳妹妹若不是好的,老九怎会宝贝的像个玉娃娃似的小心翼翼捧在手心里呢!”

“五嫂,你说我什么坏话呢?”胤禟在厅堂外问道。

他塔喇氏拍手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胤禟给宜妃和五阿哥的各位福晋请过安后,走到尘芳身边,见她面色绯红便奇道:“这大冷天的,你是热得很吗?”

“哪是热得?正说你们俩夫妻情深呢!你这会子匆匆忙忙地赶过来,是来看额娘的,还是来看你媳妇的?”说着,他塔喇氏一把将尘芳推过去。

胤禟将跌进怀中的人扶住,笑道:“好嫂子,她刚病好,经不起你这推攘。你要练身手,九弟我奉陪!”

“瞧瞧,我还没怎么着,他就护起媳妇来!”他塔喇氏指着他,对众人道:“我没说错吧,放在手里怕风撩倒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众人随即笑起来,唯有完颜氏和兆佳氏心中别有一番滋味。

胤禟紧搂着尘芳轻叹道:“真要能把你放在手里,含在嘴里,我宁愿一辈子都不松手,不开口。把你藏起来,只给我一个人看,只和我一个人说话,只对着我一个人笑。”

尘芳心中一动,扬起头,此刻他的眼亮得比宝石更夺目。

他塔喇氏见两人相倚对视,羡慕中泛着两分酸意道:“九弟,九弟妹!怎么在家里还看不够吗?偏是你们俩恩爱!”

尘芳回过神,被臊得不行,挣脱了胤禟跑到宫外透气。原想叫上剑柔和绵凝,见她俩正兴致勃勃地在西边耳房里和两个宫女玩骰子,便改了主意独自出去。

沿着宫墙缓缓漫步,耳边时不时飘来阵阵典乐声,皇家的节日总是盛大庄重的,却少了分平常百姓家的温馨愉快。手抚上冰冷的宫墙,朱赤的漆面下不知剥落过多少尘埃,又记载了多少代帝王的兴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尘芳才念着,身后便有人接道:“雕楼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尘芳笑着转身道:“十三!”

胤祥也笑道:“九嫂子,风采不减当年啊!”

“你媳妇呢?”

“在德妃娘娘那里,我抽空出来透口气。”胤祥的笑容带着淡淡的哀愁,他也抚上宫墙问道,“九嫂,你这次又为何事触景伤情了?”

“想家了。现在读李后主的诗才体会出些滋味。故国不知何处,亲人流离失所,虽是满目繁华,却又物是人非。”尘芳叹道。

“你家不就在这里吗?”胤祥问道,随即恍悟,“是了,你是在想盛京老家了吧。才回来几日就挂念了,九哥若是知道了又是一通脾气。”

尘芳也不接他的话茬,只问道:“十三,如若有一日我们这些人,比如我和你九哥、你八哥,还有你十四弟必须离开,天涯海角,今生今世都不能相见,你会伤心吗?”

胤祥想了想道:“说实话,如今朝廷里纷争得厉害,我虽帮着四哥,却从不去想最后的结果。因为我怕,我不敢想。历史上骨肉相残的悲剧实在太多了,也许有朝一日我也会死在自己兄弟的刀下吧。”

“你不会。”尘芳铿锵有力道,“十三是个福泽深厚的人,相信九嫂说的,你只要好好活下去,终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是吗?”胤祥苦笑道,“连皇阿玛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谁还会在意呢?”

“皇上的确做得不近人情了些,但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吧。”尘芳安慰他道。

“是谁说皇上不近人情了?”

从拐角宫门里走出一行人,簇拥在中间的是位头戴凤钗,身着明黄色宫装的华贵妇人。

尘芳和胤祥皆是一惊,忙跪下磕头道:“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石氏冷眼瞅着两人道:“董鄂氏,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诋毁皇上。”

“臣妾不敢!”尘芳忙道。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石氏道,“从前就恃才傲物,恃宠而骄,嫁了老九后也不安守妇道,既不在堂前进孝,也不在家相夫教子。现在又在大厅广众之下,怂恿阿哥反对皇上。国法家礼,你两样都不遵循,你该当何罪!”

“太子妃,九福晋并无不敬之语,臣弟可在此对天指誓。”胤祥忙为尘芳求情。

“你?”石氏冷笑道,“叛臣逆子还有脸面在本宫面前说话?当初太子爷就差点被你害死!幸得皇天有眼,太子得以复立。你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皇上怎么不把你再多关上几年!”

“太子妃,您说话时别惘顾了自己的身份!”尘芳直起身,盯着石氏厉声道。

“还敢与本宫顶嘴!”石氏吩咐旁边的小太监道,“给本宫掌嘴!”

那小太监猥琐地走到尘芳面前,正扬起手。

“你敢——”胤祥目露凶光,沉声道。

小太监吓得爬着回去直对石氏磕头求饶。

“没用的东西!”石氏咬牙切齿,上前两步扬手就是一巴掌,“董鄂家的女人一个个都是狐狸精!”

宫花自髻边飞出,散落成片片絮红。尘芳被打歪在地,看着身下的残花,一股恨意涌上心头,她颤微微地站起身,脸上的指痕令她的笑容变得凄艳诡异。

“太子妃殿下,前夜我见到了小敏,她让我向您请安!您还记得她吗,就是我的表妹沈龄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