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第四次南巡至德州,一时间德州府各处官员皆奔相忙碌,安排各项接驾事宜,调运马匹粮草,停定船只。
这日尘芳由于前夜睡晚了,到天已大亮,听到屋外有打扫、走动之声,方蒙眬地睁开眼。却猛见胤禟坐在床前,眼含笑意地望着自己,不觉面红道:“你怎么进来了?剑儿呢?那丫头又跑到哪处贪玩去了?”
“你这房间,别的男子皆不能进,唯独我可以。”胤禟替她捻着被子道,“谁让你是我的福晋呢?”
“是未过门的。”尘芳拍开他的手,啐道,“成日里在旁人面前碎碎念,也不知害臊!”
“你还在为昨日那些个官家太太,喊你九福晋的事生气啊?”胤禟摸着被拍疼的手背,笑道,“下手可真狠啊!你就不心疼吗?”
“你出去,我要换衣裳了!”尘芳也不理他,指着房门道。
“我才不出去呢!”胤禟索性倒在床上,悠哉道,“你又能奈我何啊?!”
尘芳冷哼了声,将被子一把往他脸上蒙过去,信步下了床。来到梳妆台前,但见菱镜中的女子,面若桃李,柳眉积翠,美目生辉。
她梳理着长发,见胤禟在那边愣愣地望着自己,不禁道:“你发什么呆呢?”
“咱们何时才能成婚啊?”胤禟脱口而出道,随即红了脸,忙讷讷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却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急得直搔脑袋。
“还有一年,我就守孝满三年了。”尘芳抿嘴轻笑道,“看你急的,这大凉天的,竟然满头是汗。”说着,拿起一旁的手绢,起身过去,替他拭着额头的汗珠。
雪衣轻纱,幽兰芳蔼,柔情绰态,胤禟哪受得了她这般的柔情蜜意,一把将她拉入自己的怀中,滚烫的手轻抚过如凝脂般滑嫩的肌肤,沙哑道:“你这可是在诱惑我?”
“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尘芳眼中带着丝玩味,“我可是个不守规矩的人。你若等不急了,咱们就先洞房花烛吧!”
胤禟的眼神如同燃了团火焰般灼热,他喘了口气,勉强镇定道:“这与礼法祖制不符,万万不可!”
尘芳踮脚凑到他耳边,吹着热气道:“既知与礼不符,看你还敢再擅自闯进来不?现下心里,定是难受得很吧?”
“你耍我!”胤禟咬牙切齿道,“你个坏丫头,看我怎么罚你!”
尘芳扑哧一笑,躲了开去。两人便在房内追逐嬉戏起来。
正在清扫庭院的侍婢、太监们听到房中传来的嬉笑声,皆忍不住笑了起来。沉寂了一阵,忽又听到房中传来胤禟严厉的斥责声,以及尘芳据理力争的娇喝。
“不行,那个女子身世如此不堪,莫说是做你的侍婢,便是踏进紫禁城,都嫌她脏!”
“她也是逼于无奈,若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去那个见不得人的地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什么身世不堪,你根本是在搪塞我罢了!昨日德州防守尉送了两个小戏子给八阿哥,他又分别转送给你和十阿哥,你怎么不拒绝?!”
“你简直不可理喻,那是两码事!”
“那一百两黄金呢?大清国就是因为有了这些贪官污吏,才弄得民不聊生,百姓卖儿卖女,才有了卖身葬父,凌辱跳楼的青楼女子!”
一干人听得面面俱唬,又惊闻一声暴喝,只见九阿哥冷着脸,甩门走出来,忙都屏息俯首,不敢言语。待九阿哥走出庭院,见房内并无动静,忙草草打扫完毕,各自散去。
待用过午膳后,尘芳独自一人在行宫的园林中散步。德州府这座用来接驾的行宫,原是前朝一位公主的别院,后经扩建修造,才有了至今的规模。但见全园景色简洁古朴,落落大方,不以工巧取胜,而以自然为美,颇有苏州园林之纯简之风。
刚穿过个回廊,忽见眼前明黄一闪,忙欲转身回避,却被唤住,不得不下跪请安。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何需行此大礼?”胤礽刚伸出手,却被她退身回避,不觉失落道,“听说去年冬天,你大病了一场,没落下什么病根吧?!”
“回太子殿下,奴婢一切安好。”尘芳面无表情,冷淡道,“奴婢出来已久,该是回去了。”
“小敏之事,并非我所授意。”胤礽挡在她面前,急道,“你可信我?”
“太子殿下金口玉言,奴婢岂有不信之理?”尘芳冷笑道,“人既已死,便没有何可计较的了。”
“是我做的,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也决不担这虚名!”胤礽恨声道,“安巴灵武被大阿哥和老九送进了死牢,难道你不曾听说吗?”
“知道有此一事,但是即便如此,也于事无补。”尘芳红着眼,大声道,“小敏死了,即便他死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能把小敏还给我了!”
胤礽无语,良久方道:“伤害你,并非我所愿。”
“我明白。”尘芳揉着眼角道,“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敏的无辜枉死,却与你、我皆脱不了关系。所以太子殿下,请不要再来打扰奴婢了!”
“如若能放手,我早放手了。如果能忘却,我早忘却了。”胤礽微颤着唇,无奈道,“可是我做不到啊!梅儿,难道我们真的无法再回到过去那些快乐的时日了吗?”
“回不去了。”尘芳撇开脸,沙哑道,“我的心里已经有人了。”
“是老九吗?”胤礽冷笑道,“你真的认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终身之人吗?再过两日,他便自身难保了,你还想指望他吗?”
“此话何意?”尘芳面色一僵,定眼望着他。
胤礽冷笑不答,却见尘芳突然用种很古怪的眼神盯着自己,不禁疑道:“你这是怎么了?”
“原来是你——”尘芳眼含悲哀,伤感道,“原来竟是你!”
六合鬼祟地环视四周,见并无旁人,暗松了口气,哼着小调,推门而入。才跨进门槛,当即吓得趴倒在地。
胤禟对身旁的崔廷克道:“就是这个吃里爬外的奴才吧!你看着他进了太子住的院子?”
“是,奴才按照主子的意思,留意今日各处下人的动向。除了两个丫头,出去采办女眷们的随身用物外,咱们府里选出来南巡随侍的奴才里,就只有他今早出了院子。奴才尾随着,真切地看他进了太子那处。”崔廷克边道,边狠瞪着六合。
六合浑身打战,不住地磕头道:“九阿哥饶命啊!九阿哥饶命啊!奴才一时鬼迷心窍,才会贪财,做了这等下贱的事!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我早就怀疑自己府里有内奸。”胤禟冷笑道,“看你长得也还算机灵,怎得就这般容易上钩呢?没意思,太没意思了!”他站起身,淡漠道,“小崔子,念在他服侍了我两年的分上,赏他个全尸吧!”
六合登时两眼翻白,昏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胤禟冷哼着走了出去。
“原来是在做戏!”胤礽伤心地望着尘芳道,“你竟合着老九,一起骗我!”
“是你暗布眼线在前,又怎能怪我们拔暗桩于后?事到如今,你我已势同水火,无法共处了。”尘芳闪过他,决然离去。
“梅儿!”胤礽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如被掏了心窝般的难受,不由失声喊道,随即砰然落跪。
尘芳听到声响,回头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喃喃道:“为何要这样?为何这样?!”
明黄的衣角在秋风中翻卷,五色祥云金丝腾龙匍匐在地,腰间的麒麟玉佩发出阵阵清脆的哀鸣。面前这个男子自出生以来,上只跪天地,下只跪君王;他傲视群臣,统领三军;他一呼百应,万众捧举,而此刻,他却这般卑微地跪在自己面前,毫无尊贵可言。
“如若在从前,看到你这般情形,我定会心痛不已。”尘芳苦笑,摇头道,“可是如今,我看着你,只觉得很可怜。胤礽,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
胤礽绝望地闭上了眼,一滴清泪滴落在肩头。待再睁开眼,看着眼前空旷的园林,他颓然地站起身,只觉双腿生麻,景物旋转。原来下跪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很不好受!
“太子殿下!”
路过的宫女发现晕厥过去的皇太子,尖声惊叫着,打破了寂静。康熙的南巡之旅,便在皇太子这次突如其来的疾病中结束了。
“你去哪里了?让我好找!”胤禟站在房中,面色不善地问道。
尘芳抬眼看见他,心中一热,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中。胤禟踉跄地倒退了两步,方稳住身形。
“你倒会卖乖,每次淘气后,就爱撒娇。”胤禟道,俊逸的脸上尽是宠溺的笑意。
“我也只向你撒娇而已。”尘芳甜声道,“只会是你。”
胤禟,这一次,我摒除了心中一切的迟疑,毫无犹豫地跑向了你的怀抱,愿意将自己与你的命运交融相系,希望能够像这般永远抱着你,不再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