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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求爱 (2)

奇怪的是,大名鼎鼎的水果西施嘴里竟然叼一根自卷的土烟,稍加留心,就会发现她的舌头是白色的,很肮脏。水果西施卷起粘满纸屑的舌尖说话:

“说句良心话,光屁股的孔雀不如鸡,老西施不如臭豆腐。”

水果西施把大家逗乐了,体态肥硕的郑超群推推眼镜,吸溜口水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五十六十坐地吸土。西施越老越有味,豆腐越老越耐煮。”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水果西施掠下郑主任的眼镜,茶壶举到他头顶威胁说,“你是越老越没正经了。等老娘退了你的毛,那才叫有味。”

哑巴觉得这个水果西施眼熟,是那种跟某个人神像的似曾相识。桌上搁了一叠会单,白达按名单核对人头,顺手扯一张给哑巴看看。

“不对呀,”白达说,“还有一个没来。”

水果西施说,“阿四带老婆孩子去冠豸山了,没了张屠户,我们就要吃连毛猪?”

白达说,“最好是十二个人,轮起来更顺溜。”

水果西施利落地一挥手,“就让哑巴补上。”

哑巴吓了一跳,怔怔地瞪着水果西施,心里直打鼓,她真的认识我?难道是刚才街头求爱的围观者之一?哑巴迷惑的眼神让白达好奇:

“你不认识她?”

哑巴诚实地摇摇头,白达爆发出开怀大笑,“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不识一家人。”

还是水果西施心直口快,“我叫陶桃汛,明白了吧?”

哑巴想起来了,在陶家见过桃汛的剪影,她还建议花季放他进去。哑巴羞愧交加,心里越发不安了,连忙埋头阅读手中的会单。会单左上角画了一朵简笔桃花,紧挨着桃花是一首在哑巴看来牵强附会的打油诗:

昔日桃园三结义,

又有韩信访张良;

今日兄弟桃花会,

不为发财为帮忙。

打油诗底下是这么一行字:“本会共12阄,每月一转,每阄人民币600元正,()年()月()日()时转第一阄。会首陶桃汛。”

然后是十二个会友名单。最后一行是:

“接会人()竞标()元正”。

哑巴读过《桃源文史资料》,“桃花会”的来龙去脉是这样的:

桃花会是桃源的民间金融互助组织,清代中期成形,民国时期大量存在,1949年后消失得无影无踪。1980年春天,桃源境内桃花盛开,盛开的还有销声匿迹了整整三十年的桃花会。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有些农民粮食短缺、手里没钱,又迫切需要谷种、农药、化肥,标一阄桃花会就成为他们解决燃眉之急的最后希望。“会”总是在每年春天桃花汛来临的时候起标,几百年来,桃源人都把它叫“桃花会”。

哑巴没看懂会单,白达解释说,“会是这样运作的:第一个月,也就是今天,每个会友向会首桃汛交纳一千二的会钱,十二个人总计是一万四千四。其中的一半七千二作为对会首组织竞标、追缴会钱的回报,无偿送给桃汛,另一半拿来竞标。怎么标呢?谁出的利息最高,谁就可以拿走这七千二。你看会单的最后一行,接会人填上你的名字,比如你的竞标数填六百六,是十二个人当中最高的,钱就属于你了。但是,从下一个月开始,你每个月都要交六百六的会钱。每个月竞标一次,直到明年开春十二个人都轮一遍。明白了吗?”

见哑巴眉头紧锁,眼光愣往桃汛身上瞟,白达补充说,“会首也不是白拿钱的,她的风险在于,如果有人赖会,必须把自己的钱垫上。”

哑巴嗫嚅说,“我读过书,好像不是这样标的。”

桃汛接过话头,“有两种标法,我们这种叫标高,连城、永安一带习惯标低,就是说比谁要的钱少,要得最少的人把钱拿走。在桃源人看来,标低是不吉利的,标高多好呀,步步高啊。”

哑巴又没话了,捏着会单,脸憋得通红。白达一笑,替他说,“哑巴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弄懂,他为什么要标会呢?”

白达的话引来了七嘴八舌,有的说“要应对孩子上学”;有的说“婚丧嫁娶可以急用”;有的说“就等于分期付款”;有的说“赚他竞标时出的利息”。桃汛则说:

“我一个文盲,大字不识一箩筐,每个月花一天时间召集会友,十二天就赚七千二,比做鸡来钱快。”

郑超群的口水又挂出来了,“不止十二天,招待我们的酒菜也是要钱买的。”

“你知道吗,我所有的余钱都在会上,明天接会。”白达叉开五指说,“一接就是五万块。”

桃汛卷起一张会单,在笑声中往白达和郑主任的头上各敲了一记。“填单,少说废话快填单。”

总共就一支笔,大家轮着填,白达提醒说,“别忘了把张阿四的名字改为方立伟。”

那支廉价的圆珠笔最后才落到哑巴手上,他在接会人一栏写上自己的名字,填到竞标数时,哑巴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别人填多少,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填多少,想到刚才白达说到六百六,于是毕恭毕敬地写上“660”。

“好了没?”白达问。

大家都说,“好了好了。”

桃汛拖长尾音大声吆喝,“迎——财——接——福——”

全桌的人异口同声说,“一棵棵,一行行,家家种桃个个忙;桃花会,互帮忙,结成鲜桃一同尝。”

说完同时将手中的会单放桌上,哑巴莫明其妙,也将会单放桌上。桃汛绕桌子巡视一圈,抓起哑巴的会单宣布:

“这张谁的?中标啦!”

桃汛开始挨个收钱,哑巴大惊失色,觉得玩笑开大了,只好实话实说,“我没带钱,我是载白达来的。”

“笨呐,”桃汛扬扬手中的一沓百元大钞说,“你中标了,大家要掏钱给你,你下个月开始每次带六百六来就行了。”

桃汛数出六千六塞给哑巴,哑巴心里怪异,不敢接。白达冷嘲热讽,“你不接没人敢接,除了你这样的大款,谁出得起每月六十块的利息?”

哑巴急了,“不是你说要填六百六的吗?”

白达笑弯了腰,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我是,我是打比方,谁叫你真填了?”

“拿着吧。”桃汛有点不满,“男子汉大丈夫,哪有标完会后悔的?”

哑巴感到别扭,“我确实,没有急用钱的地方。”

白达来了劲头,抹去眼泪指证说,“还说不急?谈恋爱用钱那是屎急尿急。”

郑超群取下眼镜,翻过衣角擦一擦,催促说,“接吧接吧,再不喝会酒,蛔虫都钻出肚皮了。”

桃汛毕竟是花季的姐姐,哑巴想,不能太丢脸了。因此,哑巴勉勉强强接过会钱,掖进内衣口袋。

桃汛大声吆喝,“鞋匠,上菜!”

一个脸色苍白的瘦小男人趿拉着拖鞋,从厨房里端出事先准备好的白斩鸭、炒粉肠和九门头,当他抬出一盆排骨汤时,桃汛喝令他“站住!”

鞋匠抬着滚烫的汤站住了,白纸似的脸显得茫然无措。丈夫的无辜模样激起了桃汛更大的愤慨,她怒气冲冲地提示说:

“你的手指,泡汤里了。”

鞋匠说,“我不怕烫。”

桃汛气得直跺脚,“你不怕烫?你不怕烫我还怕臭哩。你那双爪子整天摸女人的臭鞋,谁敢喝你的汤?”

苍白的脸腾地红透了,“要不然再开一遍,高温消毒。”

鞋匠绷紧上身徐徐转过去,一步一步地挪向厨房。哑巴看不下去,进厨房跟鞋匠说话,“你,穿拖鞋?”

“我是汗脚,穿鞋比赤脚还冷。我一辈子补别人的鞋,自己却不能穿上一双,这就是命。”

钱有什么用?这一对有钱的夫妻一个穿拖鞋、一个抽土烟,可见钱并不能提高人的生活品质。这么想着,汤就开了。哑巴用锅盖将汤盆托出来,一场庆祝标会成功的宴席拉开了序幕。

离开水果店,大家都有了轻重不同的酒意,载着白达,哑巴不禁哈哈大笑。哑巴第一次玩这种金钱游戏,真是太滑稽了,自己什么都没做,填上一个数据就可以拿到一笔钱。仅仅是滑稽吗?哑巴隐隐约约体验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这是一笔不但要分期偿还而且要付利息的透支款,该怎么花呢?哑巴还真有些为难了。

钱这种东西,出去容易进来难,只要到手了,不管数额有多大,都马上会出现必不可少的花销项目。这就是客家话所说的,“蛇有多大,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