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度摄氏三十八度半,南风一级,大宝都热得无精打采爬地上不动,可是云来客栈的老板和员工却依旧不得不挽起袖子拿起抹布扫帚除四害。
许诺一大早就打了鸡血似的冲进刘锦程的房间,把两个男生挖了起来。然后一人丢了一快抹布。
刘锦程和林天行彼此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出了无奈和绝望。刘锦程找出两张头巾,两人分别绑了,然后下了楼,跪在地上撅起屁股擦地板。
许诺啃着油条从厨房出来,看到这两个灰姑娘,大笑不止。直到许妈妈把盆子塞她手里,打发她去擦窗户。
林天行看着许诺笨拙地踩在凳子上擦玻璃,一晃一晃地,心也一紧一紧,真担心凳子一垮,她推金山倒玉柱地掉下来,跪在地上的他和刘锦程都得被压成泥。
许诺浑然不觉,晃悠着擦得很卖力。忽然一只手伸过来夺了她手里的抹布。
林天行仰着下巴,“你,擦地,我来擦窗户。”
许诺不干,“想偷懒,可没那么容易。”
“去去!”林天行把她赶走,“学过物理吗?知道重力加速度吗?你掉下来,就着那个坑就可以直接把你埋了。”
说完踩着凳子去擦玻璃。许诺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脸有点红,没说什么,挨着刘锦程擦地板去了。
等到一胖一瘦两个灰姑娘把厨房地板收拾完毕,许妈妈委派下一个工作,“你们去储藏室收拾一下吧。”
三人各拿一把扫帚,就像哈里波特三人组一样来到了神秘的储藏室门前。
许诺一本正经地对林天行说:“林兄,这里机关复杂,你在右手边的墙上找找,摸到有突出的地方,就按下去。”
林天行于是真的在墙上摸啊摸,摸了一手石灰,终于摸索到一个突起,然后使劲按。
许诺和刘锦程两个混蛋在旁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储藏室的门早就开了。
林天行气得拿扫帚要揍他们俩。
“你们两姐弟,消遣着我很好玩吗?”
许诺喘着气抹眼角,“见过好骗的,没见过这么好骗的。还好咱家不是黑店。”
刘锦程很感慨,“林哥你给我信心了。”
三人下了地下室,许诺拉亮灯。十五瓦的小灯泡,比蜡烛亮不了多少。屋子里堆满了杂务,平时人活动的地方还比较干净,死角里则全是灰尘。
“麻烦哦。”许诺抱怨着,开始把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凳子椅子往外面丢。忽然悉索地一声,只见两个拳头大的黑色物体从杂物堆里窜出来,迅速消失在了储藏室门外。
许诺脸色刷地白了,后知后觉地一声高分贝尖叫,丢下东西也跟着冲了出去。
林天行惊愕而不解,“她怎么了?”
“冤孽哦冤孽。”刘锦程老成地摇着头,“我这老姐,天不怕地不怕,惟独只怕——”
“老鼠?”
刘锦程点头,“她小时侯跌阴沟里被老鼠啃过脚指头,心理留下了阴影。”
“女魔头也有害怕的东西啊。”林天行觉得很稀罕。
许诺后来改去后院除杂草,就再没进过屋子。林天行他们收拾了一半,又发现了一窝眼睛还没张开的小老鼠,数数竟然有八只。怎么办呢?请示了许妈妈和外婆,领导一致意见:丢远点,生死由命。
于是刘锦程装模作样念了几句早死早超生之类的废话,把小老鼠一窝端到了老远的河口杂树林里丢了。
林天行说给许诺听,许诺脸色又青了几分。
“赶走了人家爹娘不算,还把人家扔了。”
林天行故意刺激她,“这算什么?你知道不?有道菜名字还叫三叫……”
许诺满脸发紫冲去水池边。林天行终于扳回一局,得意地笑。
刘锦程摇头,“你现在得意的,半夜有得你受。”
林天行不信邪,“她还会半夜过来占我清白不成?”
刘锦程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事实也如刘锦程所说的,林天行很快就尝到了苦头。
半夜两点,睡得正熟的林天型被抓门声吵醒。说是抓门声,因为听起来就像有什么东西在门上使劲地挠啊挠,又是夜半三更,这个声音听起来就像闹鬼。
林天行壮着胆子打开门,外面站着萎靡不堪的许大小姐,青黑着脸,抱着枕头,表情哀怨又不安。
“行行好,让我和你们挤一宿吧?”说着就主动挤了进来。
“你这是怎么了?”林天行被吵醒很不爽。
许诺上床几脚把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刘锦程踢到一边,“噩梦,老梦到耗子爹妈跑来找我要孩子……”
“你还真感性。”林天行看她惊恐的样子,也有点内疚。不过这点内疚很快就在睡觉过程中化解为零。
许诺这丫头睡品奇差无比,乱翻身、踢人、推人、抽鼻子、呓语,而且往往都是在林天行将睡未睡着之际,许诺一脚或者一掌过来,又把他弄醒。如此反复了三五次,就是神仙也睡不下去了。林天行没有办法,只好卷起铺盖逃到了二楼平台上。
虽然是夏天,可是小镇后半夜已经退了凉,睡在外面不是明智之举。所以林天行日次醒来,发觉鼻子塞了,感冒了。
外婆哎呀呀地嚷了老半天,把家里什么板蓝根冲剂、伤风颗粒、小儿感冒糖浆之类的东西捣鼓了一大盒子,轮着要林天行吃。许妈妈叫厨房熬了一锅皮蛋瘦肉粥,亲自端到林天行床前。
许诺在旁边看着冷笑,“他是感冒,又不是坐月子,有这么夸张吗?”
“还不都是你!”许妈妈训她,“睡得好好的把人家赶到外面去。当别人都像你这么皮粗肉厚啊?”
“谁赶他了?阿程不是一觉到天亮吗?”
刘锦程感叹道:“我这门内家工夫可是修炼了多少年啊!”
许诺用目光杀他,杀完了又去杀林天行。林天行不理她。他继续装出一副娇柔虚弱不堪病痛的楚楚可怜的模样,大有他家祖先林氏黛玉小姐的风范。外婆心疼他,下令说他感冒一天不好,就一天不用干活了。
许诺叹气摇头,“原当拣回来了一个壮丁,没想其实拣回来一个祖宗。”
店里客人没见着林天行,不少阿姨大姐都拉着许诺问长问短的,很是关切。许诺向林天行抱怨,“有担心你残疾了的,有担心你失恋了的,甚至都准备帮你张罗找对象了。”
林天行有点发烧,说话没什么力气,“我很喜欢这里,居民人好,游客人也好。”
许诺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烫,要不要去医院?”
林天行摇头,“我没那么娇气。我多喝点水就是。”
许诺端起菊花茶摸了摸,已经凉了,递给林天行。然后她去打了一盆水,到进去许多冰块,拧了一条冰毛巾,敷在林天行额头上。
“谢谢。”林天行觉得很舒服。
许诺看了看他通红的脸,轻声说:“你还是睡一下吧。”
林天行难得听她说话这么温柔,忍不住打量她。
许诺有点窘,粗声粗气地说:“你感冒也是自找的。楼里那么多空房间你不睡,偏偏要睡阳台,活该!”
“你——”
“睡你的!”许诺把冰毛巾搭在林天行眼睛上。
林天行一肚子不服,但是此刻没力气和她争辩,只有选择睡觉,养精蓄锐,等待来日再战。
这一觉睡到日落西山才醒来。四肢软软的,头却不晕了,满身都是汗,不过应该不烧了。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林天行转过头去,看到许诺趴在床脚,睡得正香,脑袋搁在白萝卜一样的胳膊上,脸上带着红晕,嘴巴微张,似乎流了口水。
林天行窃笑,悄悄爬过去,伸出食指,戳了戳许诺软乎乎的脸。
许诺抽了抽鼻子,继续睡。
林天行狗胆包天,又伸手去捏住许诺的鼻子。许诺不能呼吸,只好张开嘴巴,粉红色的嘴唇下露出瓷白的牙齿,倒挺可爱的。林天行看着她傻睡的样子嘿嘿笑,戳她的鼻尖,做猪鼻子。许诺不大舒服地哼了哼,突然一个巨灵掌招呼过来,一下就把林天行打趴在地。
许诺这才醒了过来,茫然四望,然后看到倒地不起的林天行。
“你怎么趴我脚底下,你又要干吗?”
林天行捂着脸,哀怨得不行,“我……我捡钱,不行吗?”
欧阳烈提供的情报十分管用,第三天卫生局的人就登门突击检查。别家店闹得鸡飞狗跳,云来客栈却是淡定从容。
工作人员上下转了一圈,十分满意,重点表扬他们把死角都打扫得很干净。
林天行嘟囔:“许诺,你也真准,你怎么知道有检查的。”
许诺说:“欧阳烈告诉我的。他有门路。”
“欧阳烈?就是和邱小曼……”许诺捂住了他的嘴。
“别那么大声,让我妈听到这个名字,我又少不了挨一顿骂!”
林天行笑,“这欧阳烈是什么人物,怎么人人防他和防非典似的。”
许诺坦白地说:“他背景比较复杂。”
林天行很聪明,“别是混道上的吧。”
“差不多吧。”许诺说,“不过他人挺好的。”
林天行觉得很有意思,“明明是个小镇子,明明是个小地方,却有那么多有趣故事。”
许诺冷笑,“所以说小城故事多呢!”
是呀,小城故事多,充满喜和乐,若是你到小城来,收获特别多。
许诺依旧穿着T恤和棉布裤,抓着拖把当话筒,站在大堂正中间,满脸笑容地唱着。那声音,竟然出奇地悦耳动听,清亮圆润。
林天行的下巴喀啦一声掉地上。他扭头问刘锦程:“我没幻听吧?”
刘锦程很自豪,“当然没有!我姐打小唱歌就好听,以前读中学的时候还拿过好几个奖呢!”完了补充,“若不看人那就更好。”
那厢许诺唱完了小城故事,满大堂的客人哄然叫好,掌声如雷,直喊再来一个。
许诺落落大方,清了清喉咙,又唱起来: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客人们兴奋地打拍子,气氛热烈犹如开演唱会。有客人豪情一来,高呼道:“小二,上酒!”
“来咯!”林天行见机行事,赶紧开了一瓶白酒连着花生端过去。
那酒不便宜,客人只看了一眼,丝毫不介意,还笑呵呵地夸奖道:“你们这客栈服务真不错!小姑娘胖也胖得很喜气。”
林天行急忙笑道:“小的代她谢谢您啦!”
许诺唱完了天涯歌女,挥挥手要走,没想客人纷纷拦着不让,非要她唱民歌。许诺盛情难却。
当地有方言,外人不大听得懂,可是唱起歌来有股特别的韵味,轻轻软软又拉得长长的,听着就像是是小曲延着水路波荡流长一般。许诺说话声音清脆,唱歌的嗓子也是细而甜的,唱起民歌来,有种说不出的贴切。
小曲旋律欢快优美,林天行听着不禁跟着轻哼。这样看过去,许诺脸上泛着红晕,额角和鼻尖亮亮的想必都是汗水,可是笑容甜美亲切,眼睛明亮。林天行不由盯着她珍珠白的两排牙齿发愣。
出神间,闻到一股烟味。这熟悉的气息让他一下回过神来。
想不到在这种小地方还会碰到抽这牌子烟的人啊。林天行好奇地望过去。
客栈门口的银杏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光线昏暗看不清,只有那人指间如红宝石一样的光芒,时明时弱。林天行很确定,那人的目光,也是直直望着许诺的。
里面,许诺终于唱完歌,这下是怎么都不肯再唱,只承诺明天晚上准时准点再来服务大众。客人连声叫她再三保证才放她离开。
许诺跑出来透气,脸蛋红扑扑的,额头的汗顺着滑到下巴上,她一边擦汗一边对林天行说:“我说怎么没看到你,原来跑这偷懒来了。”
林天行想反驳。许诺却已经闻到了那股烟味,脸色一变,立刻四下张望。站在树下的男人往前迈了一步,许诺脸上大放光芒,欢喜地奔过去。
“烈哥!”她虽然高兴嗓音却压得很低,“嘿!你怎么来了?”
欧阳烈把烟头丢地上,笑着擦了擦许诺脸上的汗,“有事过来,就想看看你。倒是有阵子没听你唱歌了。”
“这还不容易,回头上KTV给你唱专场。”许诺笑。
林天行被许诺这娇媚可爱天真烂漫的神态举止雷得魂不附体,觉得自己的眼睛耳朵齐齐背叛。欧阳烈走到光线明亮一点的地方,林天行才把他看清楚。这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人,轮廓硬朗,气质深沉阴郁,和许诺那单纯光明没半点相似之处,偏偏两人相处十分和谐。
欧阳烈对这许诺,表情总是很柔和的,他说:“听说今天卫生检查了?”
“是啊。还多亏了你提前告诉我。”
“没什么,顺利就好。”欧阳烈说完,把目光投向了林天行。他也是现在才看清楚林天行。这个男生又高又瘦,眉清目秀,一看也是好家庭出身。
许诺介绍说:“新来的伙计,小林。”
欧阳烈只是点了点头。
许诺拉起欧阳烈的手,“我们走走吧。这么热的天,去河边怎么样?”
“听你的吧。”欧阳烈低头笑了一下。
许诺吩咐林天行道:“我妈问起我你就说不知道。”
林天行道:“我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