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妆点三国:倾城多为英雄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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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男人心,似海深 (1)

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晓来风,夜来雨,晚来烟,是他酿就春色,又断送流年。

邺城是曹丕与甄洛最初相见的地方,也是曹丕赐死甄洛的地方。生与死只有一线之隔,而拉动曹丕心中那根线的只是甄洛的一首哀怨诗。

历史上,企图以写诗来挽回爱人心的女人有很多,有后人附会说武帝皇后陈阿娇曾以千金求取相如赋,其实这不过是后人的托笔,而司马相如倒真的是犯了男人薄情的通病,想要聘茂陵女为妾。对此,妻子卓文君以退为进,寄给丈夫一纸书信,信附一首《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诗下另附有一封诀别书: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对于诗意浪漫的文士来说,文采通常是最好用的利器,就这样,卓文君以决绝的诗意唤回了丈夫出轨的心。只可惜这方法对于文人丈夫普遍好用,对于皇帝来说,却收效甚微。

后世的唐玄宗便是个例子,当时幽居上阳宫的梅妃江采苹因贵妃杨玉环而失宠,她自作一阕《楼东赋》试图使得玄宗皇帝回心转意,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未曾换来玄宗情意,只换来一斛珍珠。心若死灰的梅妃退回了珍珠,以诗代言: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唐玄宗如此,魏文帝则做得更绝。

甄洛文采飞扬,诗词工力不逊建安七子,偏居邺城之际,她写了一首《塘上行》:

蒲生我池中,其叶何离离。

傍能行仁义,莫若妾自知。

众口铄黄金,使君生别离。

念君去我时,独愁常苦悲。

想见君颜色,感结伤心脾。

念君常苦悲,夜夜不能寐。

莫以豪贤故,弃捐素所爱。

莫以鱼肉贱,弃捐葱与薤。

莫以麻枲贱,弃捐菅与蒯。

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

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

从君独致乐,延年寿千秋。

或者她的本意并非要感化丈夫顾念旧情,或许她只是一时感于哀乐缘事而发,只可惜,曹丕不是司马相如,甚至不是有些愧疚的李隆基,由才子文士到九五之尊,他内心有着诸多矛盾与纠结,当这首哀怨诗传入他的耳中,他没有读出诗中的浓情,只读出了薄情的反讽。

虽然甄洛刻意保持着低调,但她的才女气质总难免透出骨子中的高傲,恩爱时,那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目高无尘,薄情后,那便成了自恃正室端出的架子。因此,曹丕读到这首诗,想到的便是才高辞华背后的内容,此时远在邺城的甄洛更像是自己那才高八斗的弟弟的缩影。

于是,恼羞成怒的曹丕在登上帝位的第二年六月(公元221年),由洛阳派遣使者前往邺城旧宫。

男人在爱一个女人的时候,把全世界都拿给她也觉得不够多,女人此时的懂事则让男人更加坚信没有爱错;当情感发生偏移的时候,即便给她一丁点儿,也觉得浪费,女人此时的哀怨则更让男人觉得偏移的正确。

那苍凉的后宫弥漫着无尽的冷意,风韵犹存的甄洛眼神绝望,哀莫大于心死,对于女人来说,良人恩爱,得之,则排冰吐花,失之,则当春憔悴。

甄洛饮下毒酒的那一刻,想到了母亲,想到了袁熙,想到了儿女,什么贵不可言,若能换,她宁肯清贫度日,有亲情相伴。

原本以为他会成为一生的寄托,只可惜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预料到结尾。原来爱到尽头也回不到当初,望着身畔冷眼注目的使者,她很想托他带句话给那万人之上的君王:料应情已尽,还道有情无?

诗意中的刀光剑影

转烛飘蓬一梦归,欲寻陈迹怅人非,天教心愿与身违。

南唐后主李煜一首《浣溪沙》唱出了自己的心曲,做个才人真绝代,可怜薄命做君王。皇帝这个职业,做得好,后人记住的是你的大业,做得不好,后人记住的便是你的小事。不过,另一个才子魏国的开国皇帝曹丕却远不是这么想的。

细想自己的一生,似乎是成功的,有王朝霸业,有美人相伴,有权力在手,然而,一个“憾”字总如影随形,或许是因为自己最初爱的那个女人,或许是因为自己心存芥蒂的那个弟弟,或许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远去的诗人梦想。

曹丕诗云:“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

《魏书》载:“帝生时,有云气青色而圜如车盖当其上,终日,望气者以为至贵之证,非人臣之气。”

无论这华盖是凑巧的异常天气,还是当真的贵气冲天,长大成人后的曹丕内心萌生了一个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名副其实地打理父亲打下的半壁江山。

建安二十一年,曹操进爵为魏王。那时,长子曹昂,早死于张绣的反水;三子曹彰,乃一介武夫,平生之愿只是做一员驰骋沙场的大将;曹操最喜爱的小儿子曹冲也不幸夭折;世子之争中两个势均力敌的竞争对手便是身为次子的曹丕与身为四子的曹植。

原本的曹丕与弟弟曹植一样,文采不俗,颇具诗人气质,在世人眼中是文采风流的翩翩浊世佳公子,带着傲人的才气,不羁的心性,只求激昂文字,未想指点江山。只不过与弟弟不同的是,他开窍得早,不知何时,他的性格,他的抱负,已渐渐磨砺,这种转变,注定了他不会只成为一个绝代的文士。

对于父亲,曹丕是颇多敬畏的。在弟弟曹冲病故时,他的劝解就曾换来父亲语含深意的训斥:“冲儿早亡,这是我的不幸,是你们的大幸。”父亲的这句话让他心惊肉跳,但又暗生欣喜。

曹植是自己的同胞兄弟,年幼时,二人情深意重,而如今,那单纯的手足情早已渐渐淡去,权位总是有这种魔力,让人心狠手辣,让人欲罢不能。

曹植性格张扬聪明外露,性格张扬则难以孚众,聪明外露则从者无功;曹丕性情内敛平和稳重,性情内敛则处事谨慎,平和稳重则广得人心。

两人的性格特点从文学角度来看,便可窥见一斑。曹植自恃才高,难免性格高傲,他曾在《与杨德祖书》中将诸多文人贬斥一通:

昔仲宣独步于汉南,孔璋鹰扬于河朔,伟长擅名于青土,公干振藻于海隅,德琏发迹于大魏,足下高视于上京。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吾王于是设天网以该之,顿八纮以掩之,今悉集兹国矣。然此数子犹复不能飞轩绝迹,一举千里。

与之相反的是,曹丕却在《典论?论文》中做出了公允而不失人心的评断,这也便是后来“建安七子”的由来:

今之文人,鲁国孔融文举,广陵陈琳孔璋,山阳王粲仲宣,北海徐干伟长,陈留阮瑀元瑜,汝南应瑒德琏,东平刘桢公干,斯七子者,于学无所遗,于辞无所假,咸以自骋骥騄于千里,仰齐足而并驰。王粲长于辞赋,徐干时有齐气,然粲之匹也。琳、瑀之章表书记,今之俊也。应瑒和而不壮,刘桢壮而不密。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至于杂以嘲戏。及其所善,扬、班之俦也。

若是兄弟二人竞争文坛领袖,那么以个性取胜的曹植肯定会力拔头筹,只可惜,两人斗争的是权协主席。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曹植身边围绕的多是与其性格颇相似之人,均才华横溢,处事高调。比如:善揣度曹操之意的杨修、个性张扬的丁仪。而曹丕的重要党羽,则是后被史上称为“太子四友”的吴质、朱铄、陈群、司马懿。与杨修等人的高调不同,此四人深谙“御之以术,矫情自饰”之道,就连多次为曹丕出谋划策的吴质,史书给予的评价也是“善处其兄弟之间”。

当曹植的谋士出主意让其在父亲面前充分展现个人才华时,曹丕身边的贾诩却告诫其要“恢崇德度,恭素士之业,朝夕孜孜,不违子道,如此而已”。有时候,最简单的应对策略便是最能克敌制胜的,尤其是对于面对父亲曹操这种个性多疑的权术高手。

曹操出征时的一场PK,让曹丕认清了自己应该坚持的斗争方针,那就是低调地磨砺。曹植以华丽的文采为父送行,曹丕以低头垂泪打动其心,结果曹操及身边众臣皆认为曹植虽文辞华丽但诚心不及。

兄弟之争最为激烈的时候,也是曹丕的爱情转向的时候,他开始疏远甄洛,亲近郭嬛,不是因为喜新厌旧,而是内心诸多情感的纠结压抑。

兄长曹昂死后,他便成为了顺位的长子,然而,他的处境却一直有些尴尬,因为自己文不及曹植,武不及曹彰。面对阴晴不定的严父,得宠的弟弟,他必须隐忍着,低调打点着父亲周围的谋臣近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文思早已来不及顾念,诗心早已被世俗遮蔽,曹植文采飞扬时,他工于心计。此时,有绝世诗才的甄洛在他面前便显得如此不合时宜,而计谋在心的郭女王则让他找到了贤内助的心理安慰。男人心,有时无关爱情,只有需要。

甄洛经历过袁绍一家因兄弟反目而支离破碎的乱战,只怕她言语之间流露出的多是手足之情的珍贵,对于曹丕来说,瞬间的心软便会成为溃败的开端,他的野心终将甄洛越推越远。

对于内心压抑的人来说,自己最亲近的人,往往也是被自己肆意伤害的人,因为不担心她会离弃自己,因为将她视作自己的替身。因此,那曾经的爱,不知不觉,变成莫名的恨,似乎没有来由,却又刻骨铭心。

建安二十四年,那时曹丕早已被父亲立为世子,但让他十分怨恨的是父亲似乎对曹植仍不死心,他任命曹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让他与徐晃去营救被关羽围困的曹仁。父亲的这招棋的确是高招,有老将军徐晃保驾,曹植多半能立下军功,如此一来,自己的太子之位便显得苍白无力了。

想到此,曹丕快马加鞭,由邺城赶往许昌,与曹植把酒言欢,深谈兄弟之义手足之情,直到曹植醉得不省人事,不能受命。见自己如此器重的儿子这样不争气,暴怒之下,曹操收回了任命。清醒后的曹植心痛不已,自己输了,输给了轻信,输给了情感。

不过,如果说曹操就此便对曹植不抱任何希望了,倒也不见得。因为曹操临终没有召集身边的顾命大臣,没有唤回留守邺城的太子曹丕,反而召回了留守长安的曹彰。

事后,曹彰与曹植见面时,对曹植说:“父亲叫我来,是想让你即位的。”虽然曹彰如此说,但王位最终还是落入曹丕手中,曹植以袁家兄弟的祸事堵住了曹彰的后话,因为此时的他早已没了当初竞争王位时的豪情壮志,说到底,自己终究是个政治的失败者。

曹植的息心并没有让曹丕安心,他灭了丁家,杀了曹彰,贬了曹植,却依旧如坐针毡。正如后世宋主赵匡胤对南唐李煜所说的那句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他决心要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毕竟要做帝王,便要忍得住寂寞,耐得住孤单,睥睨天下,目高无云,兄弟亲情必得要狠心斩断。只不过,他终归不是个头等的帝王,他毕竟曾有过诗意的情怀。

皇帝杀人通常只需要借口,不需要理由,不过当权位与亲情相遇时,总还会有片刻的迟疑。所以,他们兄弟之间依旧以诗人的形式做了最后的了结。

《太平广记》中记载了这段江山与诗才的交错,只不过不是人们熟知的七步成诗,而是跑马百步。当已登大宝的曹丕与陈思王曹植一同出游,纵马驰骋的时候,只怕哥哥想的是如何杀,弟弟想的是如何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