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宫人、近臣们怎么想,刘禅却安然度日,因为屈辱总是难免的,糊涂点或许更舒服。
司马昭与刘禅饮宴,故意让人表演蜀国的乐舞,身旁的蜀官皆难抑感怆,而刘禅则喜笑自若。他日,司马昭想起筵席中的那一幕,便问刘禅:“颇思蜀否?”刘禅便微笑着给出了一个流传千载的极品回答:“此间乐,不思蜀。”
跟随刘禅一同归晋的旧臣郤正听到了,深感难堪,私下里对刘禅说,若司马昭再问同样的问题,便哭泣作答,先父坟墓远在陇蜀,心中悲痛,无日不思。待到司马昭又问时,刘禅便依郤正所教重复了一遍。司马昭诧异这说话的口气与郤正如出一辙,刘禅大惊,说这正是出自郤正的指点,司马昭左右大笑不止。
刘禅果真痴傻如此吗?如鱼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三国志集解》一书中曾对此有另类的解读:“刘禅之对司马昭,未为失策也。郤正教之,浅矣!思蜀之心,昭之所不欲闻也。”
对于别人眼中的傻瓜,莎士比亚曾有不同的见解。他说,装傻装得好也不乏才情,因为他必须洞悉取笑他的旁观者的心情,认清取笑者的身份,瞅准被取笑的时机,而后便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中一直伺机而动的鹰一样,一击即中。这简直就是一种如同聪明人的艺术一样艰难的工作。
如果这样来看,刘禅只怕不是愚不可及,而是大智若愚了。
他的一番话虽然换来诸多嗤笑,却也换来司马昭一句“我无忧矣”。这句话让刘禅安然活了六十四岁,直到晋泰始七年(公元271年)。
刘禅的一生是一出悲喜剧,悲中带喜,喜中有悲,他是扶不起的君王,也生在了一个扶不住的王朝。乱世三国,他没有统一的能力,便只能拿出被和谐的勇气。
大厦将倾,恋恋不走,便会粉身碎骨,索性退将出来,虽然要眼睁睁看着它倾覆,但总好过让所有人跟着陪葬。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谈不上英明君主,没有什么宏图伟业,虽然被后人称作扶不起的阿斗,但他却在位四十一年,是三国乱世做皇帝最久的一个。
乐不思蜀,让人从古代笑到了现代,然而,夜深人静之时,谁又知道或许他正在朝思暮想那遥远的故国,那曾经的山河。
《蜀记》云:后主谥曰思。道德纯一曰思,大省兆民曰思,外内思索曰思,追悔前过曰思。
不管是大省兆民,还是追悔前过,生而为人,若扶起了苍生,纵然由君主跌至尘埃,也有自己内心的高贵。
纵是百濯香,也难得长久
少年江东英雄会,那时的东吴回响着清俊雅音,那是孙伯符的时代,那是周公瑾的天地;三分天下占江东,东吴渐渐弥漫着香靡的气息,那是政治的味道,那是权谋的阴霾。浓香更显华丽,但对于历史来说,太过香艳的时光往往不得长久。
虽然潘皇后在自己的吕后之梦中惨遭杀身之祸,虽然孙权最终也对于自己废除孙和一事悔恨不已,但在鲁班公主及其情妇孙峻的力促之下,孙亮最终还是顺利当上了太子。
建兴元年(公元252年),年仅九岁的孙亮登上了皇帝之位,孙亮小时候倒也是个聪明的孩子,然而,不管孙亮是个智商多高的天才儿童,想要驾驭一个国家,还是远远做不到的,所以,此时的大权其实是握在辅政大臣的手中。
江东初兴之时,群英荟萃,经过了两宫之争的一番洗牌,到了孙亮时代,已然良臣凋零。孙权临终,考虑到太子孙亮年龄太小,想要找一个合适的辅政人选,孙峻推荐的人选便是大将军诸葛恪,诸葛恪是东吴重臣诸葛瑾的儿子,也是蜀国丞相诸葛亮的侄子。
虽然在孙权眼中,刚愎自用的诸葛恪远没有达到他心目中的标准,但由于朝中无人,加之孙峻力荐,他也不得不做了妥协,诏诸葛恪为首席辅政,孙弘、滕胤次之。
不过,让孙权死后也难瞑目的便是,他尸骨未寒,首辅间就展开了一番血战。中书令孙弘和首辅诸葛恪素来不合,两人都心存杀意,最终,占了先机的诸葛恪成功除掉了对手。然而,这还仅仅是大权之争的序幕。
虽然孙峻没有当首辅的资格,但他却一直存有把持朝政的野心,因此他便处心积虑地想要扳倒这个自己曾大力推荐的首辅大臣。终于,他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机会与借口。
建兴二年(公元253年)三月,诸葛恪领兵与魏交战,围攻合肥城,无奈城池久攻不下,战事一直延至七月,兵士伤亡惨重,战乱往往最容易引起民怨,此时诸葛恪的境遇既尴尬又被动。恰巧此时,诸葛恪的外甥女、原太子孙和的妻子张妃,托人带话向舅舅问好。出于亲情,出于礼节,诸葛恪理所当然地回话外甥女,让她好好生活并照顾好丈夫孙和。
这原本是一件亲属间问候的小事,但传到孙峻耳中却成为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谣言往往是跑得最快的,当民间盛传诸葛恪要迎孙和回来时,孙峻便以意图谋反的罪名,借宴请之机,将诸葛恪杀害。
诸葛恪死后,大权自然落入孙峻一人之手,而孙和也成为了他最大的隐患,他遣使者赐死孙和,张妃留下一句“吉凶当相随,终不独生活也”,毅然殉夫,最后,只剩一名姬妾忍辱偷生,养育孙和的孩子。这个女人也便是后来继位为末主的孙皓的母亲。
不过,孙峻在东吴翻云覆雨多年,最终也没有落得什么好下场,诸葛恪的死一直是他最大的心魔,五凤三年(公元256年),孙峻噩梦连连,总是梦到诸葛恪前来杀他,惊惧之中,他一病不起,死时三十八岁。
孙峻死后,接替他统掌朝政的是其堂弟,侍中武卫将军、领中外诸军事的孙綝,接下来萦绕东吴的便是弥漫在辅政孙綝与皇帝孙亮之间的硝烟了。
太平二年(公元257年),十四岁的孙亮开始亲政,孙亮与小全的婚姻虽然最初只是潘夫人与孙鲁班合作的工具,但这对小夫妻也着实恩爱,亲政后的孙亮对妻子言听计从,全氏家族也备受恩宠,有五人手中握有兵权。
面对血气方刚、大封外戚的孙亮,一向专横跋扈的孙綝也窥见了杀机。他开始称病不上朝,筑室于朱雀桥南,而后又让弟弟威远将军孙据、武卫将军孙恩、偏将军孙干等分别入苍龙宿卫,以防孙亮对其痛下杀手。
就在两人紧张的对峙当中,又是鲁班的小动作引爆了导火索。
孙亮亲政后,对于当年二姐鲁育公主的死一直耿耿于怀,问责矛头直指大姐鲁班。为了掩盖自己陷害妹妹鲁育的罪行,鲁班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鲁育的两个儿子朱熊和朱损的身上,原本是想为二姐伸冤报仇的孙亮毕竟年轻不经事,在鲁班的花言巧语中犯了糊涂,以诬陷和忤逆之名诛杀了二姐的儿子,而死去的朱损的妻子正是孙綝的妹妹。
这件事成为了激化双方矛盾的催化剂,孙亮原本想先下手为强,不想却在最严密的防线上出了变故,那就是——全家。
密议诛綝一事事关重大,孙亮让妻子的兄弟全纪通报给其父全尚,全尚当时任卫将军,手握重兵,而孙亮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全纪,绝不能将这件事泄露给其母亲孙氏,因为她是孙綝的堂姐。当全尚从儿子口中得知此事后,却偏偏透露给了夫人孙氏。毕竟血浓于水,孙夫人心下不忍,悄悄向孙綝通风报信。
孙綝得知后,连夜发兵,天亮时,已然将皇宫重重围住。孙亮闻讯后怒不可遏,当下便要冲出去与孙綝拼命,被身旁的侍中近臣拉住。
“孤大皇帝适子,在位已五年,谁敢不从?”孙亮的怒喊此刻更像是无力的宣泄,他毕竟只是个少年,明眼人都能看出这场政变已然分出胜负。
濒临崩溃的孙亮一连两日水米不进,他不停地怒骂皇后小全:“都是你那昏聩的父亲,坏了我的大事。”
他命人前去将全纪叫来问责,羞愧不已的全纪,让来人带话给孙亮:“我父亲不听陛下的话,有负于您,我现在没有面目再来见您了。”随后,自绝身亡。
当初正是由于孙峻与全尚家的亲戚关系,所以孙亮侥幸赢得了皇位,他也想借着全氏家族的力量除掉孙綝,只不过让他不曾预料的是,最终,也正是由于这盘根错节的姻亲血缘,让他凄惨地被赶下了台。
太平三年(公元二五八年),这场君臣之间的权力争夺以孙綝的胜利而告终,十六岁的孙亮被废为会稽王,后又被黜为侯官侯,被贬居荒凉的福建。全氏家族也随着孙亮的下台而一损俱损,全尚也在被贬往零陵途中被孙綝杀死。满腹委屈的小全氏也随着丈夫悲戚地离开了金碧辉煌的伤心地。
孙子明,小全氏,定情原在幼年时,那段姻缘的红线从一开始便牵扯着政治的阴谋,自然难以避免悲哀地结束。只怕孙亮到死,都怨恨着自己的妻子,虽然错不在她,但她却要永久背负着情感的债。
孙亮这段短暂的帝王时光如同一个少年的悲剧经历,有大喜若狂的得意,有无力挽回的悲哀;如同一片晕开的红粉胭脂,有花开枝头的华丽,有零落成泥的凄凉。
孙亮为帝时留下的轶事不多,却不失东吴纨绔的秾艳。晋朝王嘉在《拾遗记》中曾再现了这样一片暗香浮动的旖旎风光。
孙亮身边有四位备受宠爱的姬妾,都是绝色佳人:一名朝姝,二名丽居,三名洛珍,四名洁华。他赐予四人四种熏香,此四香是异国所献的珍品,凡经践蹑宴息之处,香气沾衣,历年弥盛,百浣不歇,因名“百濯香”。这四种香分别被冠以朝姝、丽居、洛珍、洁华之名。
孙亮让能工巧匠制作了一扇绿琉璃屏风,精薄莹澈,每每舒展于月下清夜,他便让四人坐于屏风内,从外面望上去,屏风仿佛无隔,但香气不通于外。孙亮每次游乐,都会将四姬招来侍奉,以香名的前后为次,不得相乱,其居室也被命名为“思香媚寝”。
只可惜再浓的香都无法长久弥漫,纵然是百濯香,也会渐渐淡去,随风飘散。
归命侯的亡国爱
亡国前,后宫总是别样的香靡,但旖旎风光却无法阻挡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孙亮被废后,二十三岁的孙休被孙綝拥立为帝,即景帝,他对于孙峻、孙綝两兄弟恨入骨髓,表面上言听计从,暗中却另有谋划。
短短三个月,孙休便制定了一个完美的伏击计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孙綝只怕死前一定在懊悔着自己的“引狼入室”。
终于,一连串的变故之后,孙休为父亲孙权挽回了一点面子,他将孙峻、孙綝移出孙氏族谱,将两人称为故峻、故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