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数次死里逃生:暗访十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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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夜半高跟鞋 (2)

车子刚买不久,什么部件都是新的。车玻璃上落下了一星尘土,主任用卫生纸小心地擦拭干净,然后又查看玻璃上是否留下卫生纸的擦痕。

我问:“你这辆车是什么牌子?”

主任得意地说:“奥拓。”

哦,原来是奥拓,奥迪的弟弟。它有一个出身豪门的哥哥,地球人都知道。

奥拓车驶出了城乡结合部的村庄,驶向了通往城区的道路。车窗全部打开了,风呼呼地灌进来,我们在风中唱起了一些很老的歌曲,什么《热情的沙漠》,什么《长长的站台》,那种感觉就像开着敞篷跑车行驶在一望无际的海边。

后来,我们来到了一家小饭店门前,走上饭店的台阶时,主任还在不断地用欣赏的目光看着他的奥拓。那种眼光让人想起了洞房花烛夜的目光。

我们来到靠窗的位置,点了几盘菜,叫了一打啤酒。菜还没有上来,主任看到门口的架子上有几本被翻得皱皱巴巴的杂志,随手拿来,刚看了几行,突然脸色大变。

我问:“怎么了?”

主任没有说话,我凑过去一看,只见那上面有几行文字,是关于一个越野俱乐部的访谈。有一个人说:“开着奥拓上街,就像带着傻瓜儿子上街一样,没有面子。”

主任的情绪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菜上来了,我们喝了几杯,马上又欢声笑语,忘记了那段关于傻瓜儿子的论述。

主任问:“你这些天在忙什么?”

我说起了自己在贵州武陵山区的经历,说起了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说起了那幢神秘的废弃的楼房,还有那神秘的脚步声。

主任问:“你确定真的听到了脚步声,不是幻听?”

我说:“我一向胆子很大,但是昨晚我吓坏了,绝对不是幻听。”我说话的时候,声音还在颤抖。

主任说:“奇怪,怎么会有这种事情,今晚我们去看看。”

喝酒结束后,我们坐在奥拓里。那时候还没有醉驾的限制,而我们两个人又都很能喝酒,一打啤酒倒进肚子里,就跟喝凉开水一样。我向两边看看,发现满大街都是奔驰宝马,差点的也是丰田本田,而开奥拓的,只有我们一辆。

这里是中国最富裕的城市,也是中国最势利的城市。

当天夜晚10时,我们来到了野生动物交易市场门外,看到市场里已经零零星星地亮起了灯光。有形迹可疑的车子驶入了市场里,每辆车子在市场门口,都要先遭到两名中年男子的盘查。黑暗中,有几个可疑的身影在徘徊,那肯定就是市场的保安。

我们在车子里商量怎么才能混进去。

装商人?不像。哪个商人会开着奥拓?装顾客?也不像。顾客怎么会夜晚买东西?装送货的?更不像,我们的奥拓上空无一物。

我想起了第一次暗访的经历,我说:“装乞丐吧。”

如此戒备森严的市场,也许只有乞丐才能混进去,没有人会把乞丐当回事。乞丐像尘埃一样,不论落在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

我装扮成乞丐,主任在外面接应我。

我把衣服脱下来,在地上甩了两甩,让衣服沾上尘土,又用双手揉搓头发,让头发变得纷乱,然后抓起一把柴草洒在头发上。这样看起来就完全是一个从垃圾堆里捡拾食物的乞丐了。这种乞丐通常有点精神病。

我走向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迈动着一条腿,后面拖着一条腿,歪斜着脑袋,流着口水,看起来就像一个既傻又瘸的乞丐。我用这种奇怪的姿势一步步走近了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保安看看我,理也没理,我就这样畅通无阻地混进了市场。

市场是几排房子,上面覆盖着石棉瓦,看起来就像蔬菜大棚一样。家家档口都开门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家家档口里面,都有铁笼,铁笼里关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有的动物安静地站着,眼神忧郁;有的动物愤怒地咆哮,焦躁不安。档口与档口之间,是五六米宽的水泥路面,上面行走着一些顾客模样的人。每当有顾客走进某一个档口,档口的老板就会笑吟吟地招呼:“老板,刚到的货,替你装好了。”

原来,这个野生动物交易市场只在夜晚做生意,而顾客和档口的老板,都是熟客。每当货物来到时,老板就会打电话给顾客,按照顾客的吩咐,装好了,等待顾客前来提取。生人是根本不能混进来的。

我在一家店铺看到门口挂着几条毒蛇,老板拿着弯刀将蛇腹下的生殖器割下来,放在一个托盘里。毒蛇还没有死,还在跃跃欲试地扭动着身体。我想起了曾经在贵州暗访的时候,唐老板告诉我,毒蛇生殖器是个好东西,它能够治疗阳痿早泄。

我向前走了十几米远,后面突然响起了汽车引擎声,人群纷纷向两边闪避。那辆汽车开到了市场中间,车门打开,两个男子把上面的动物一箱箱抬下来,几个档口的老板围在汽车的旁边,像挑拣橘子一样挑拣着这些野生动物。这批野生动物有豹猫、狗獾、蛇、穿山甲……还有一只半大的野猪。不大一会儿,这些动物被他们分光了。他们抬着铁笼回到了自己的档口,汽车也开走了,地面上丢下了几只动物的尸体。它们牙齿外露,眼睛圆睁,看得出来临死前忍受了极大的痛苦。

我正在凝神观看着,背上突然受到了重重的一击,疼得我差点晕过去。我回头看到身后站着一名穿着迷彩服的保安,他挥舞着橡胶棍,对着我大喊:“滚,他妈的谁让你进来的?”

我只好一步一瘸地走出了野生动物交易市场。

主任一直在距离交易市场几十米的暗处焦急地等待着我,看到我回来了,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他说:“快上车。”

我说:“我身上好脏,你是新车。”

主任说:“快上来,哪里那么多废话!”

我一身尘土地钻进了奥拓里,奥拓飞快地驶离了交易市场。来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奥拓停在路边,我们才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我说:“真没有想到,那里面那么多野生动物。常见的蛇类、猴子、猫鼠类,应有尽有,更可怕的是,我还见到了巨蜥、老鹰这些居于食物链顶端的动物。”

主任问:“这些动物怎么来的?”

我说:“我不知道。”

主任说:“你刚才进去的时候,我偷偷躲在暗处记下了这些送货车子的车牌号,这些车子来自全国很多地方,挂着各地不同的车牌。你看看。”

主任递给我一张纸,我看到那上面有十几个省份的名字。几天后,在我进一步暗访时,我才知道,这个简易的野生动物交易市场,货源来自全国各地:蛇类来自贵州、广西;兽类来自湖南、湖北;鹰类来自西北;鸟类来自江苏、浙江;熊掌巨蜥来自西南边陲……而有些热带雨林动物,甚至来自缅甸、泰国、越南……太不可思议了。与其说这几排简陋的蔬菜大棚是亚洲最大的野生动物交易市场,不如说这里是亚洲甚至是世界最大的野生动物食用市场。在这里,世世代代的土著人认为食用各种各样的动物,会起到不同的疗效,吃了蛇肉会治愈风湿头疼,吃了巨蜥会抵抗衰老,吃了鹰肉会治愈头疼……关于这里的人喜欢吃野生动物的场景,BBC的专题片《美丽中国》曾经拍摄过。

我们坐在车子里交谈,毫无困意。

凌晨两点的时候,主任突然问:“你说的那个废弃的楼房在哪里?”

我突然一阵哆嗦,问:“你现在想去?”

主任说:“怕什么?我都准备好了。”

主任从后车厢里拿出手电筒、还有两根木棒,他笑着说:“要是真有鬼,我们把她打昏,抬回去,明天就是轰动世界的新闻啊。”

我突然感觉不到害怕了。这世界从来就没有鬼,都是编故事的人自己吓唬自己的。我指给他看远处的那幢楼房。他把车子一直开到了楼房下面。

然后,我们一人一个手电,一人一根木棒,沿着空荡荡的楼梯走上去。主任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主任走得昂头挺胸,我走得诚惶诚恐。

我们一步步走到了五楼,一间间房间看过去,有的房间空空荡荡,有的房间还残留着油迹斑斑的厨具。在一个房间里,我突然看到了一只女人的拖鞋,鞋底非常高。那几年的女人都喜欢穿这种式样奇怪的鞋子。奇怪的鞋子让我禁不住一阵哆嗦,主任笑着说:“一只破鞋就把你吓成了这样,给你个破鞋,你都不会搞。”

我说:“你才搞破鞋。”

那时候的我还很单纯,像一棵亭亭玉立的小白杨。那时候,结了婚的同事和我开一些有点荤的玩笑,我都会脸红。

我们从五楼转到了一楼,查看了所有的房间,都没有见到人影,甚至连一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见到,整幢大楼空无一人。

主任笑着说:“你的女鬼在哪里?是不是想什么艳遇了?把自己当成了聊斋里古庙苦读的书生?”

他的话音刚落,楼上就传来了脚步声,哒,哒,哒,是高跟鞋顺着楼梯走下来的声音,千真万确,是高跟鞋的声音。

主任的笑容凝结在脸上,脸上的表情异常奇怪。

我平静了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我听到了主任因为恐惧而粗重的呼吸声。

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从容不迫,从楼上一步、一步、一步地走下来。

主任把手电光对准了楼梯,他颤抖着声音问:“谁?”

高跟鞋的声音停止了,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空气紧张得能擦出火花来。

几分钟后,哒,哒,哒,声音又顺着楼梯走下来了,不急不慢,越来越近,似乎就响在头顶。

主任望着我,我也望着他,我们都看到了对方因为恐惧而瞪得滚圆的眼睛。主任扭身说:“跑!”他转身跑向楼外,我也跟在他的后面跑出来。

我们一直跑到了奥拓旁边,才停下来狠狠地喘息。我们的声音像拉着风箱一样,额头上的冷汗也流了下来。

坐在车子里,关紧车门,摇上玻璃,我们才敢回头仰望那幢废弃的楼房。然而,楼房里没有任何动静,它庄严地沉默着,好像从来就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主任发动了车子,车子摇摇晃晃,像喝醉了一样,刚刚翻下路基,又差点撞上了大树。我说:“快停下来,快停下来。”车子气喘吁吁地停在路边的稻田里,我这才发现,手电筒和木棒都忘在了楼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