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数次死里逃生:暗访十年.3
979700000028

第28章 盗窃培训 (1)

要成为一名合格的窃贼,需要过三关:胆量关、技术关、意志关。三关通过后,才能够独闯江湖。在江湖上闯出了名气,可以升职为哥哥;哥哥干好了,又能够升职为爸爸;爸爸干出了名堂,就成为了爷爷。而爷爷则是一个盗窃团伙里的龙头老大,也就是总舵主。盗窃团伙里等级森严,如果有人犯上,都要受到严厉的惩罚。现在我才知道,我以前对小偷的了解,简直连皮毛都算不上。

我想起了我在少年救助站看到的那个异常漂亮的女孩子,她说是爸爸教她偷窃,原来,爸爸并不是亲爸爸,而是盗窃团伙里的一种称谓,也即是师傅。

那天晚上,我就住在那幢楼房里,我一个人住一间房屋,架子床,上铺有铺盖卷,但是一直空着。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被人喊醒了,刺眼的灯光让我睁不开眼睛。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黑眼镜又扣在了眼睛上,被人牵着走出了房门,乘着电梯直达底层,然后又被塞进了汽车里。

汽车行驶在午夜寂静的街道上,耳边只有车轮和柏油路面摩擦的细微的沙沙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汽车停了下来,耳边传来一个醉鬼的叫骂声和稀里哗啦的呕吐声。汽车继续前行,车身开始颠簸,我判断,他们可能来到了荒郊野外。

又过了一会儿,汽车终于停下来,我被拉出了车厢,摘下了黑眼镜,一名又瘦又高,像个吊死鬼一样的男人说:“就待在这里,天亮接你,哪儿都不准去。”说完后,他钻进了车厢,汽车开走了。

我游目四顾,突然惊惧万分,这是一片坟地。他们将我一个人扔在了坟地里,然后离开了。

月光照在远远近近的坟堆上,坟堆里似乎散发着清幽的亮光,夜风阵阵吹来,齐膝深的荒草和树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响声,似乎有人在蹑足而来。我在地上找到两块石头,握在手中,给自己壮胆。突然,身边的枯树上传来惨烈的笑声,声音干枯,像瓦片划过瓦片。我一惊,退后几步,这才看清是鸱鸮在惨笑。

我将石头投向枯树,鸱鸮惊叫一声,飞走了,夜色中,我看到它展开的长长的翅翼,背景是碾盘一样又圆又大的月亮,它似乎飞进了月亮里。传说中,鸱鸮以腐肉为食,白天它们藏身巢穴,而夜晚,它们总是活动在乱坟堆中。

尽管我此前跟随狗剩叔盗墓,清楚地知道这一堆堆隆起的土包下面,其实就是一具具骷髅和无数昆虫钻凿出来的深深的洞穴。洞穴在荒草下面,荒草在洞穴之间,而到夏天的时候,荒草间就游走着毒蛇、蜈蚣、癞蛤蟆等毒物,然而,现在是冬天,这些毒物都冬眠了,荒草之间只剩下了胆战心惊的兔子和鬼鬼祟祟的狐狸。然而,一个人突然置身在冬夜的乱坟岗里,我还是惊恐万分。各种内容的鬼怪传说突然一下子涌上心头,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的眼前闪现,让我的心颤抖不已;冷风吹在身上,又让我的身体颤抖不已。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的午夜,我像一片秋雨中的枯叶,孤苦伶仃地挂在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飘落。

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高尔基的《人间》,里面有这样一个情节:少年阿辽沙曾经在乱坟岗中度过一夜,同伴们都不相信,第二天夜晚,阿辽沙又去了乱坟岗……我觉得非常惭愧,阿辽沙就是高尔基,少年高尔基都敢独自面对乱坟,而自诩为胆识过人的我,怎么就没有这份胆量?

我大把大把地拔出荒草,铺在地上,在地上铺出了一张床,然后,又把荒草盖在身上,只露出了一颗脑袋,这样,身体感到有点暖和。我望着天空中的月明星稀,回想着以前阅读过的小说中的情节:安娜和渥伦斯基在火车站的第一次见面;克里斯多夫和莎皮娜在夏天屋顶上聊天;林冲手刃仇敌,火烧草料场;白嘉轩被黑娃打断了脊梁骨……我自幼喜欢读书,古今中外几乎所有的文学名著,我都通读过一遍,而特别喜欢的书籍,更是爱不释手,百看不厌。所以,这些年来,每当我孤独寂寞的时候,每当我挫折失败的时候,我就依靠回想这些文学名著中的人物和情节,来让自己渡过难关,增添动力。

后来,我睡着了。

天亮后,汽车来到了我的跟前,而我还在呼呼大睡。我被叫醒后,汽车又拉着我回到了那幢有电梯的小区里。我依然被蒙上眼睛,依然不辨路径。

从这天开始,我要接受严酷的训练,盗窃团伙里的教官训练新贼,那种严格和艰苦的程度,绝不亚于特种兵的训练方式。

一个技艺娴熟的小偷,一天能够偷到上千元,一个月就是几万元,如果盗窃顺利,一年就是几十万元,所以,贼头和教官非常舍得在训练小偷上下工夫。他们认为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

那个右手缺少两根手指的人,他的外号就叫瘸狼,他是盗窃团伙的训练教官。

吃过早饭后,瘸狼和另一个三角眼的人带着我来到了一家工厂的厕所里。这家工厂的厕所还是大集体时代的蹲坑,高峰期的时候,走进厕所,就能看到一排雪亮的屁股。

现在,工厂可能已经放了假,放眼望去,院子里也没有几个人。瘸狼让我跳进粪坑里,穿越20多米的距离,从这头走到那头。

粪坑散发着一股刺鼻的恶臭,让人欲呕。然而,到了这一步,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向前走,绝处逢生;向后退,死路一条。

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攀着粪坑边粗粝的石头,跳进了粪坑里。这是南方,北回归线穿境而过,白天热量犹存。粪坑里漂浮着一层颗粒粗大的苍蝇和躯体丰满的蛆虫,我在漫天飞舞的苍蝇中和蠕蠕滚动的蛆虫中奋力爬行,每一步似乎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头上血管爆裂,被拳击高手捶打的伤疤疼痛难忍。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爬向那边,终于触到了对岸的石头,我翻身爬上去,大口大口地呕吐。

过了几分钟,我爬起来,用稻草擦拭身上的粪便,瘸狼和三角眼又来到了我的身边,三角眼把一片刮胡刀扔在了我的面前,他要我在手臂上划一刀伤口,要让血流出来。

比起粪坑里的恶臭来,这已经不算什么了。我捡起刀片,在左手臂上划了一道一寸长的伤口,鲜血淋漓而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荒草上。三角眼喊:“涂脸上。”我的手掌在伤口上抹了一把,然后涂在脸上,我能闻到血液那种新鲜的腥味。三角眼很满意地说:“止住血。”我抓起一把土,按在了伤口上。

此后,我知道了钻粪坑和划伤口是每个小偷入门的必修课。当小偷行迹败露被人追赶时,小偷就会钻进恶臭的下水道里,或者钻进茅坑里,就可以脱身。如果小偷四面被围无处脱逃时,他们就会采取自残的方式,在自己的脸上或者身上划伤,追赶者看到小偷可怜,也就动了恻隐之心,放小偷一条生路;即使小偷被抓住了,扭送到了派出所,但是因为小偷受伤,要被送到医院包扎治疗,小偷也可以在路上或者在医院里趁机逃脱。

瘸狼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能够忍受极端的粪便恶臭,小偷还能有什么不能忍受?能够拿起刀片划伤自己,小偷又怎么会对别人有恻隐之心?

小偷极端严酷训练出来的,是一颗极端冷酷的心。

那时候我完全是凭着一腔孤勇,就闯进了盗窃团伙,我事先一点也没有料想到,我还要忍受如此残酷的折磨。那时候的我,用西北农村的一句俗语说,就是“精沟子撵狼,耍胆大”。如果在现在,再让我打进盗窃团伙中,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这种勇气。

钻粪坑和划伤口仅仅是培训的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严酷的考验。我记得我在认识瘸狼的第二天,曾经被逼迫着从下水道的这头钻进去,在恶臭与污垢中匍匐几百米,从另一头钻了出来。这种情景就像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逃离监狱的场景一样。此后,每当想起这次经历,我就恶心得吃不下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