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这伙窃贼绝对不是单独行动,就像蜈蚣在前面走着,他的后面跟着望风的人,望风的人后面又跟着保护的人……螳螂的前面或者后面也绝对有同伙,只是我不知道会是哪一个,他们的组织严丝合缝,他们的配合天衣无缝。
走到了一个商场门口,螳螂的手机又响了,他依然嗯嗯了几声,然后挂断电话,对我说:“盯住前面那个穿休闲裤的男子,给他开个口。”
我心中一惊,我知道“开个口”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还要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我做出一副懵懂的神情问:“我不懂。”
螳螂目露凶光,他骂了我一句,然后直截了当地说:“在他身上割一刀。”
我只能跟在那个穿着休闲裤的男子身后,螳螂又跟在我的身后,我紧张地思索着对策。他们为什么要报复这个男子?很可能这个男子就是见义勇为的人,而他们现在逼迫着我向这个见义勇为的人动手术刀。
我跟出了一百多米,还迟迟没有下手,斜刺里走来了一个戴着眼镜的男子,皮肤白皙,文质彬彬,看起来就是个计算机专业的大学生,他看着我说:“你快点,还等什么?”
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逼上梁山的林冲一样,要纳出投名状来,才能被这个组织接收。然而,我又凭什么要手夹手术刀,像个歹徒或者黑心医生一样,划向这个无辜的人?
我听人说起过,窃贼们出手非常快。有一个小女孩和妈妈乘公交车,看到小偷在偷东西,就告诉妈妈说:“妈妈,那个叔叔把手放进了阿姨的背包里。”小偷没有得逞,就怀恨在心。公交车到站,小偷跳了下去,而跟在小偷后面的一个人,手指在小孩子的脸上轻轻划过,然后也跳下了车子。公交车启动后,小女孩突然放声大哭,人们这才发现小女孩满脸是血,粉嘟嘟的脸上是一条长长的伤疤。
人在受到割伤后,当时的感觉是麻木,而过了十几秒后,才会感觉到巨疼,才会看到血流如注,这在医学上是有解释的。所以,小偷报复的时候,飞快地划伤,飞快地消失,等到受害人发现自己受到伤害,也不会怀疑到小偷的身上。
然而,这一刀,我是绝对不能划向这个穿着休闲裤的人的,如果这样做,即使我不会被人抓获,我也会一辈子都受到良心的谴责;但是,如果我不划出这一刀,他们一定会怀疑我的身份,我可能会受到残酷的报复。
怎么办?
大街上行人穿梭,有的人把心思写在脸上,有的人把想法握在手中,一个个看起来都行色匆匆。阳光很毒,在钢筋水泥的楼顶上闪闪烁烁,而我的心中充满了莫可名状的悲哀。
我知道肯定有好几双眼睛在盯着我,紧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走到了休闲裤的后面,伸出紧紧并拢在一起的食指和中指,在他的大腿后面抹了一把,然后转身走开。
我刚走了两步,肩膀突然被人从后面把住了,我一转身,面门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了,刚刚勉强站直身体,头上又遭受了暴风骤雨般的连环撞击,将我打倒在地。我心想,遭了,今天遇到的是一个拳击高手。
我还没有爬起身,背上又挨了重重的一脚,休闲裤边踢着我边说:“还敢来偷老子,老子今天打死你。”
几分钟过后,突然响起了哇啦哇啦的警笛声,我连忙松开食指和中指,让手术刀片滑落在地上,然后摸着满脸的红肿,站了起来。刚才,我并没有用手术刀片划休闲裤的身体,只是用手指碰撞了一下他的大腿,做了一个象征性的动作,只是为了掩盖螳螂们的耳目,没想到休闲裤刚刚丢了钱,变得非常敏感,他以为我是一名小偷,又来光顾他,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我的身上,用他练过拳击的专业拳头击打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头颅。哎,打人打得这么惨,什么江湖啊!
警察将我抓进了派出所,现在,我的身份成了犯罪嫌疑人。
坐在面对警察的那张方凳上,我心里有过犹豫,想告诉他们我的真实身份,这样,我就可以轻松地从派出所走出,回到报社。但是,如果这样做,我暗访盗窃团伙的计划就宣告结束了,此后再也没有机会打进这个神秘莫测的团伙了。而如果我将犯罪嫌疑人的身份继续扮演下去,则我就有可能取得螳螂他们的信任。说不定这会儿他们正安排了眼线,就在派出所周围观察着我,了解我的一举一动,我一定要打入这个罪恶团伙。再说,刚才被拳击高手一顿饱揍,这顿拳脚我也不能白挨啊。
我决定像蜈蚣他们那样,硬撑下去,反正警察们手中没有证据,他们就会在24小时后将我放出去。
我始终咬定自己只是一个过路人,不小心撞了休闲裤一下,就遭到一顿胖揍。我满腹委屈,愤愤不平,涕泪横流,唉声叹气,把自己当成了林黛玉。警察没有办法,就将我关在了留置室里。
留置室三面墙壁,一面铁栅栏,铁栅栏从地面直通屋顶,里面的一举一动,外面都能看到。
留置室里还关着两个20多岁的男子,一个穿着牛仔裤,一个穿着蓝色西裤。他们看到我进来了,一言不发,只是向墙角让了让。
留置室很小,不到10平方米,三个人蹲在地上,就显得空间逼仄。我将头埋在膝盖之间,双手抱在脑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但是,我的耳朵却警惕地捕捉着身边的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我听见警察的皮鞋声远去了,在走廊尽头消失了,我听见身边另外两个人的暗示声,一个在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一个啊了前半截,将后半截的啊生生吞了回去。
我对他们抱着好奇,他们也对我抱着好奇。我们就像陌路相逢的蟋蟀一样,触角谨慎地碰撞一下,又赶快闪躲到一边。
一颗弹子棋从走廊的那头滚过来,玻璃棋子在地面滚动发出细微的声响,弹子棋滚到墙角,弹了两下,然后停止了。一名协警走过来,捡起弹子棋,走到走廊那头问:“这是什么?什么意思?”
走廊那边传来了说话声:“掏东西不小心带出来了,我儿子的玩具。”
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天色渐渐暗淡了,夜晚来临了,走廊里的灯光点亮了,我还是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我仔细地回想着今天的经历,想理出个头绪来。我跟着蜈蚣他们,螳螂为什么会闪出来?螳螂一定和他们是同一伙的。螳螂没有用刀片割伤我,他一定是接到了蜈蚣他们的电话,知道我是同道中人。可是,螳螂为什么要派我去割伤休闲裤?而我被休闲裤痛殴的时候,他们为什么不上来帮忙?一定是他们对我仍旧心怀戒备,因为我没有将那个老头儿撞到,他们怀疑我是雷子,派我去割伤休闲裤,而休闲裤是一个拳击高手,不管我是否割伤他,我都会遭到痛击,遭到刑拘,这样,他们让我的身份故意暴露,然而他们一直在暗中监视我。
既然他们在暗中监视我,那么,说不定留置室里的两个人中,就有一个是他们的人。他们的人被关进来了,然后就想把我也关进来,这样,留置室的这个人,就一定能够了解到我的身份。
我拿定主意,将小偷继续扮演下去。
大约到了午夜时分,派出所里安静下来,牛仔裤用脚踢了踢我:“哎,你怎么进来的?”
我用垂头丧气的语调说:“唉,别提了,晦气。”
牛仔裤问:“怎么回事?”
我说:“给一个人开口子,口子没开成,被人家发现了,打了我一顿。”
牛仔裤说:“这种事你也做不了?你太笨了。”
我说:“是笨,是笨,谁知道那家伙会拳击。”
牛仔裤说:“你就不会跑?”
我说:“那时候被打晕了,没想到要跑。”
牛仔裤没有再说话,他内容丰富地看了西裤一眼,然后歪着头想心思。
后来,我问:“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西裤刚想说什么,牛仔裤抢先说:“我们什么都没做,不知道怎么就被抓进来了。”
白天跑了一天,后半夜困意袭来,我终于支撑不住,靠在墙角睡着了。
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所说的话我一点也听不懂,前言不搭后语,所问非所答,这可能就是江湖黑话。我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走廊上昏黄的灯光,这才知道是牛仔裤和西裤在说话。
他们一直在悄声交谈着,好像此前就认识。但是,从古到今在江湖上流传的黑话都是一些常用词,而一些新词他们却不能用黑话表达,西裤的口中不断地出现“发电机”,我想,可能他是偷窃发电机被抓住的。而牛仔裤是为什么进来的?我始终没有听明白。
后来,他们停止了交谈,响起了鼾声。我又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