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去就去,大眼睛马上就要出发,一刻也不想等。
我盯着小弟,摇了摇头。现在要叫醒他,比刚才要他睡着还难。就让他睡吧,他也累坏了。
大眼睛把我轻轻捏起来,放在她耳朵孔边,就大步出门了。她说这次有了我,就知道怎么说服妈妈回家了。可是,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一路上七晃八晃,我也辨不清方向,四周黑乎乎的,有时候有灯光,有时没有。不知过了多久,她小声对我说:“到了,我要敲门了。”
咚咚咚,门响了三下。
“谁呀?这么晚了。”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
大眼睛不说话,身体在发抖。
我急死了,说:“你快回答呀!这人就是你妈妈吧?你为什么不做声?”
“请你闭嘴,我知道该怎么做。”大眼睛有点气愤。
“是小燕?你在说什么?”里面传来脚步声。
“你应该礼貌一点,有问有答是最基本的礼节,懂吗?”我提醒她。
“我就这样!”她不耐烦地喊,“她把我丢在家里快一个星期了,我半夜跑来找她,还得对她礼貌吗?我……”门开了,灯光照了出来。我连忙爬到耳朵外,伸出头看,一位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
“你在跟谁说话?”女人一把拉住大眼睛,“乖乖,你现在怎么跑来了?”然后,进屋,关门。
我以为大眼睛会痛哭一场,就像通常母女重逢那样。可是,她突然镇定下来,身体也不抖了,平静地说:“跟我自己说话。”
妈妈担心地望着她,眉头皱成了疙瘩,说:“你是不是病了?”
大眼睛摇摇头,说:“妈妈,回家吧!”
“是你爸爸让你来的?”妈妈说着,望了望门口,好像爸爸就站在那儿。
大眼睛摇摇头,说:“他不在家,我……”
“你回去,你去告诉他,我永远也不会回家!”妈妈突然非常恼火,大声喊。
大眼睛后退了几步,小声对我说:“怎么办?上次就是这样,快告诉我该怎么办?”
“你在说什么?”妈妈上前一步,双手抓住大眼睛。
我还以为她真的用不着我呢,看来还得我出马。我伸了伸腰,爬到耳朵洞边,说:“问她,还是不是你妈妈。”
“问她,还是不是你妈妈?”大眼睛大声说。
妈妈愣了一下,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过过脑子,好不好?”我急死了,没想到她会照我的原话说。
她大声说:“你过过脑子,好不好?”
妈妈吓了一跳,松开手,后退一步,摇摇头,不解地望着大眼睛,说:“什么?你说我脑子有毛病?”
大眼睛急得直跺脚。
我知道她现在紧张过度,根本无法思考了,只好教她一句不拐弯的话:“总之一句话,回家。”
大眼睛马上大声说:“总之一句话,回家。”
妈妈好像理解女儿了,伸手轻轻摸着她的头,说:“我知道你想妈妈,可是,你爸爸那个样子,我怎么回去?他如果不彻底改变,我是不会回家的。我已经迁就了他这么多年,这一次,我决不让步。”说完,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气急败坏。
大眼睛不知道说什么了,不过,她没有问我,而是伸手来碰我。
我躲开她的手指,说:“别打搅我,我正在思考。你如果想要最佳答案,就把手收回去。”
她把手收回去了。
我很快理出了头绪:原来是因为她爸爸不回家,她妈妈才决定不回家的。这好像在比赛呀,妈妈非要比赢才肯罢休。
我轻轻敲了敲大眼睛的耳朵,说:“问她,是不是爸爸回家了,她就回家。”
“是不是爸爸回家了,你就回家?”大眼睛这次思路清楚了。
妈妈拉住大眼睛的手,让她坐到床沿上,抚摸着她的手,说:“你记住,不管怎样,妈妈都是爱你的。你回去告诉爸爸,他必须天天按时回家,我才会考虑是不是回家。”
“他们俩的事,为什么让你受罪呢?”我不平地说。
“大人都这样。”大眼睛说,声音不大,妈妈还是听到了。
妈妈点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大人有大人的生活规则,你慢慢会懂的。时间不早了,今天就睡这里吧。”
大眼睛高兴坏了,爬上床,抱着妈妈哼哼了一阵,就睡着了。
可我睡不着,惦记着小弟。
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就醒了,说是要上班,先出门走了。大眼睛还想多睡一会儿,我爬到她耳朵洞口大声喊:“起来,走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她从床上下来。
她不满地问:“这么早,为什么不让我多睡一会儿?”
“我们得去找你爸爸,让他回家。只有他先回家了,你妈妈才会回家,知道吗?”
“知道。可是,晚一点去也没关系呀。”她伸个懒腰。
“我们要快点回你家,看看我小弟。他醒来后,见不到我,会害怕的。”
她笑了,说:“他个头比你大几倍,怎么还比你胆小呀?好像什么话都要听你的。”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的,小弟听哥的话,有错吗?”
“没错。我知道了,你是他的精神领袖。”她穿好鞋子,走出门。
果然不出所料,小弟吓坏了。老远,我就听到他吱呀乱叫,还满屋子乱飞,撞得鼻青脸肿。
门一开,他看到我,就扑过来,抱住我大哭:“哥呀,你到哪里去了?我以为你不管我了,我好怕呀!吱--”
大眼睛却在一边偷着乐,冲我挤眉弄眼。我也冲她摆手,让她别在小弟哭的时候笑出声来。
她忍了半天,才把笑憋回去,然后说:“精神领袖,我们该出发了吧!”
我劝了小弟一番,把晚上的事说给他听。他听着听着,就不哭了,抽泣着问:“他爸爸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不回家?”
“这一切都是谜,等着我们去解开呢。”我拍拍他的脑壳,松开手。
我们一起出发。我趴在大眼睛的耳朵里,小弟藏在她的上衣口袋里。
这一次路要远得多。大眼睛带我们爬进一个大铁盒子,她说是公共汽车。车里的人真多呀,一个挤一个。大眼睛个子小,被推来推去,站都站不住。后来还是一位好心的女人拉她挤到一个位置上坐下。
女人问:“小朋友,你自己出门呀?”
“不,还有两个朋友一起。”
女人抬头望了望周围的人,以为两个朋友就在人堆里。大眼睛也不多说,只抿着嘴笑。
过了一会儿,女人看见了我,突然大叫:“你的耳朵里有个东西!”然后,就把手伸了过来。
我吓得使劲拍耳朵,喊:“快拦住她,她会捏死我的。”
小弟听到了我的叫喊,大喊:“哥,怎么回事?吱--呀!”
大眼睛伸手挡住女人,说:“别动,这就是我的朋友。”
女人见大眼睛浑身都有怪东西,吓得站了起来,把位置全部让给大眼睛,拼命向人群外挤,还不停地念叨:“谁家的孩子?身上都是臭虫,真让人受不了!”
车里乱作一团,女人挤到司机旁边,大声说:“这种孩子怎么能上车呢?她带了好多虫子,你不知道吗?这车到底是给人坐的,还是给虫子坐的?”
司机很快就停了车,说:“对不起,我不知道。我现在让她下车,马上就下车。”
车门开了,所有的人都望着大眼睛,主动为她让出一条道。大眼睛也吓坏了,连忙起身,钻过人群,跳下车。车呜一声跑远了。
“为什么让你下车?”我气愤地问。
大眼睛左右望了望,说:“不,其实是让你们下车。”
“不管是让谁,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这是人的世界,不能容忍其他东西。不缺氧的脑袋都应该知道呀。”大眼睛有点烦了,“别吵了,我们还没到呢,我正在看该往哪里走。”
她东张西望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了北,沿着马路朝前走。马路上不时有车呜地过去,旁边也有人闪过。我每一根神经都绷得很紧,这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人的世界。我暗自庆幸有大眼睛这样一个朋友。
“对不起,我心情很糟。要知道,我是去处理一件家里的大事,不是去旅游。”大眼睛双手向上伸了伸,“我满脑子都是爸爸,我从来没到过他工作的地方,不知道他肯不肯见我,更不知道他肯不肯回家。”
“别太担心,有我呢!”我强作镇定,除了这,也没别的办法,“能告诉我,他是干什么的吗?”
“动物学家,就是专门研究除人以外的动物。”
“他是专门研究我的?”因为我不是人,我才这么说。“你?不值得他研究。”大眼睛步子迈得很快,“他最起码也要研究有分量的吧,大约一斤二两以上。你有吗?他现在研究的东西可多了,每天都忙不过来,所以晚上都不回家。”
我只好闭嘴。路过的人都奇怪地望着大眼睛。我却不在意,我在想,在人面前,我确实是渺小的,小得不值得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