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此事不宜声张,虽然我此前并没有类似的经验,但我明白这个道理。我请了个保姆来照顾我,她姓杨,我叫她杨姐。她来自甘肃甘南山区,除了比较懒以外,没什么大的毛病。她穿着花布连衣裙,镶着两颗金牙,还戴着金戒指和金耳环,看起来很有气势。晚上她陪我看电视,陪我散步,跟我讲她老家的奇闻轶事。她说她家里种了一千多棵栗子树,本来是丰收年,可是下了一场冰雹,把栗子都打下来了。于是丰收年变成了绝收年。她说她家在村里开了个小卖部,是村里的一个社交场所。每天晚上都有人在那里打牌到深夜。抽烟抽得把棚顶都薰黄了。她家的房子盖在公路边上,夏天的时候她在公路边上卖酿皮和凉茶,有一个大车司机对她情有独钟,每个礼拜都要在这条路上跑一趟。她生性要强,要盖全村最好的房子,因此欠下了债。她出来当保姆,就是为了还债。她很会讲故事,我听得津津有味,不那么孤独了。我很怕她离开,在她比较懒的情况下,主动给她加了工资。我知道这件事可以让我失去很多:名誉、工作、未来,亲情、友情、爱情。但我还是决心已定。
人活在世上,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哪怕是爱个什么人,像我妈那样,也算是一生的事业。我不怎么喜欢我的工作,但我得养活自己,我生来就没有被人养活的运气。回想起我所有的恋爱,形式都几乎相同:倒搭。不管对方有钱没钱,我都习惯了倒搭。这倒不是我一定要用钱来交换感情,我还不至于那么悲惨;我只是不愿意欠别人的。一顿饭如果由我来买单,我就会吃得轻松自如;如果由男人来买单,我就有些手足无措。连一顿饭都做不到理直气壮地白吃,我又怎么敢去设想一辈子端别人的饭碗。所以,那个半死不活的工作,我只能一直做着。我总得干点什么。行尸走肉的感觉并不好。我也有很多深藏的感情希望别人知道。我不愿意在这地球上只做一根自生自灭的小草。我希望有人知道我,记得我,需要我,爱我,哪怕只是一个人。我把我的感情我的渴望都写到了我的小说里,但我的小说从来没有发表过,它们仍然只是深藏。我需要一个需要我的人。这是我活着的意义。曾经我以为我妈需要我;后来我发现她不需要。
我不在意别人对我的指手画脚,他们谁也没说过要为我的孤独负责,那么他们又为什么忽然打起了要对我的名誉、工作、未来、亲情、友情、爱情负责的旗号,对我指手画脚苦口婆心呢?我不认为他们是出自于伟大的责任心。但是,此事仍然不宜声张。只要我还想好好活下去。这个道理我懂。正如某位坚定的马克思主义者所言:人定胜天。在强大的心理动力下,我没有任何的不良反应,从未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忽然冲进洗手间里干呕。一个月后,我的身材仍然没有太大变化。天一点点凉了,我穿着紧身毛衣站在讲台上信口开河,心里暗乐不已。欺骗了全世界的感觉真不错。大雨花花又来看了我两次,陪我去医院。他对此事有种激动的好奇。他告诉我,他有一个交往了五年的女朋友,不怎么年轻了,但就是不想结婚,更不想生孩子。她说生孩子会毁了她。我理解:“有很多女人是这样想的。生孩子会毁了女人的身材,也许还有事业。“他问:“你是怎么想的?“我说:“我什么也没想。我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陪伴我。“虽然我的身材不错,但我也很孤独。所以我不怕它被毁掉。至于事业,有很多人羡慕我是个大学老师,但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过事业。
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他问:“那你为什么不结婚?“他大概是想问,我为什么不跟孩子的父亲结婚。这个问题很难回答。我说:“其实我也没想过要结婚,没想过。“我补充说:“我觉得孩子跟结婚没有什么关系。“其实我说的是真话。但很多人都以为我不过是拿自由、思想、女权之类的为自己遮羞。他充满理解和同情地看着我。后来他说,他猜测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应该是个有钱的有妇之夫,而我则有一段曲折不堪的情感故事。大雨花花又给我送了一些营养品。我跟他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想长得太胖,那样别人就会看出来。他脸红了一下,急匆匆地走了。我送他出去时,看到他女朋友坐车里等他。她有一张尖尖的小脸,一对黑色的眼睛。她鄙夷不屑地瞄了一眼我比她粗壮许多的腰身。大雨花花只说我是他在学校里的一个朋友,没跟她说我是个孕妇。这件事他做到了对任何人保密。我感觉到了她的敌意。我很想告诉她,当一个女人没有了性要求及性功能以后,就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纯洁了。孕妇是处于男人与女人之间的一个独特性别,对男人和女人来说都很安全。但我没有机会跟她说话。她瞪了我一眼,就摇上了车窗,然后他们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