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不婚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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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对于露西也成了喜羊羊的干妈这件事,大雨花花很不满意。他说在任何一个制度里,最怕的就是领导太多。他说:“这么多领导,以后喜羊羊的教育问题,到底由谁说了算?“仿佛一个霹雳在我头顶上炸响,真叫一个雷人啊。我说:“当然我说了算,因为我是他的亲妈。“他说:“哦,原来我们这些干爹干妈,不过是个虚职。“我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奇怪。大雨花花学MBA学得有点儿管理欲加权力狂。连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家庭里的权力他也要争。我说:“对,这件事没有办法。这个不能搞竞争上岗。就是亲妈说了算。“他说:“你也不能思想太保守。适当的时候可以引进外援。“我把他从上到下、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我狐疑地看着他。想从他这句话里琢磨出点别的含义。外援是什么意思?哪个外援是纯粹的国际主义战士不计回报的?可是我没什么可以回报给他。要钱没有,要命也没有。从前我的命不怎么值钱无所谓,现在有了喜羊羊了。我可以没命,但喜羊羊不能没有亲妈。多少个夜里我忽然被恶梦惊醒。有的时候是在梦里听见了喜羊羊哭,有的时候是他真的在哭。他白天玩累了,夜里就经常大哭。

那哭声能让我头皮酥地狠狠一麻,登时惊醒。我总是急急忙忙地往他房间里跑,那个急急忙忙啊。才几步路的功夫,我就已经急得分不清东西南北,满头细汗。我感觉他好像是离开我了,他再也见不到我,我也见不到他了。天啊,这世界上还能有谁会像我对他那么好,又有谁能像他对我那么好......我恐慌得连心都快不跳了。我总是急急忙忙地扑过去抱住他,好像他被人贩子拐走了十年刚送回来一样。有一次他大哭起来,没完没了。满脸的鼻涕眼泪那个伤心啊。我也忍不住哭了。从那以后我只有一个简单的心愿:我希望他一辈子都不要有这么伤心的时候。喜羊羊哭,我哭,喜羊羊的姨姥姥也跟着红了眼圈。她反反复复说着一句话:“孩子不能没有亲妈,孩子不能没有亲妈。“我抱着喜羊羊,抽抽咽咽地跟阿姨交待:“要是哪天我忽然出了什么事,喜羊羊就交给你了,你把他带回河北农村,他长大了会报答你的。“一句话把阿姨彻底给惹哭了。她说了一句“看你说的“,就也哭了起来。于是我们三个一起哭,大人哭,小孩叫,深更半夜的那个热闹啊。后来我跟我妈描述这感人一幕,我妈说:“邻居还不得举报你们家拐卖婴儿啊。

“我们两个大人哭得来劲,越哭越伤心。各自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真孤独。人有旦夕祸福,我竟然只能把喜羊羊托付给保姆。这世界上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让我放心托付喜羊羊的人了。我明白了王熙凤为什么要把巧姐托付给刘姥姥。身边都是亲人,能放心托付孩子的人还是没有。唉,当妈的可怜的心啊!我们两个抽抽答答哭哭啼啼,喜羊羊反倒不哭了。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皱着小小的眉头,满是不解和思索,还有一些担忧。那是他对我的担忧,就像我对他的担忧。我又心痛又感动。我绝对不是说说而已的。有了喜羊羊,我真的有了很多的担忧。深夜两点钟我回房间写下了我人生第一份遗嘱。我含着眼泪写道:如本人有什么突发性意外(诸如车祸、空难等不可抗因素)离开人世,喜羊羊将全权交由保姆某某某(身份证号)抚养至18岁。其他任何人不得干涉及争夺抚养权。本人名下两套房产交由保姆代管至喜羊羊18岁交付喜羊羊,不得出售,以房租支付喜羊羊生活及教育费用。其他任何人不得干涉及争夺。写完后,我郑重签名。又拿一支红色的白板笔把手指涂了涂,按个手印。写完遗嘱我觉得轻松多了。用句通俗的话讲叫做死而无憾了。

可是一想,不对,还有大事,最关键的大事没有做。我怎么能不给喜羊羊一个彻底的交待?否则他根本不知道他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无从体会这饱含母爱的苦心。他的人生将是多么遗憾啊。我赶紧又爬起来,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开始写。我之所以没用电脑,是想让喜羊羊看到妈妈的手迹。我写道:“亲爱的喜羊羊,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你了......“写完这一句,我想象着喜羊羊看到这句话时将会多么伤心难过,想象着没了妈的喜羊羊将会多么可怜,又哭得稀里哗啦。我流着眼泪继续写道:“亲爱的喜羊羊,妈妈很爱你。妈妈想对你说......“我想对喜羊羊说的事情太多了。我的童年。我的梦想。我的父亲母亲。我的爱情。我的工作。我的朋友。还有关于他的父亲。还有关于他的干爹干妈。还有他的姨姥姥。我想说的太多了。我写啊写啊,越写越来劲。文字流畅感情饱满。我这个文学女青年从来没写过这么感人的东西。把我自己都感动了。我一边写一边想:这个题材真可以写个不错的小说啊!我一口气写了三千多字,刚刚交待完我的出生。我一点都不难过了,反而有点兴致勃勃。我觉得我可以一直把这个写下去。

我觉得这个东西写完后,完全可以出版。说实话这可真是个相当不错的普通女人的回忆录。从那以后我没事就来补充这个遗嘱,目前已经补充到了四万多字。我承认大雨花花对喜羊羊不错,他是真心喜欢喜羊羊。大雨花花亲手策划了喜羊羊钻了法律空子的合法出生。他给喜羊羊买的东西可以开个小杂货铺。但我不希望他继续插手喜羊羊的成长和教育,成为垂帘听政的外援。因为这件事不能搞竞争上岗。喜羊羊的一切只有一个人可以安排,那就是我,喜羊羊的亲妈。我告诉大雨花花,在喜羊羊的成长和教育上,不能搞竞争上岗,只能走裙带路线,亲的就是亲的。我跟他说有一句话叫“血浓于水“。他不可能爱喜羊羊超过我,他对喜羊羊的所有规划都基于制度上的管理,而我是基于爱。他显然对这个他不能逾越的血缘鸿沟感到恼怒。他说,爱不等于科学。基于爱的教育,未必高于基于科学的教育。我承认他说得有道理。但是在不能证明他的方法更科学之前,我只能相信自己的爱。毕竟他没有个成功的教育样本可以拿出来说服我。

大雨花花盯着我看了一下小,笑容可掬地点点头说:“既然你相信爱就等于教育,你为什么不请喜羊羊的爸爸一起参加教育?“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兔子咬了一口。瞧,这就是男人。总是选择他觉得很有必要的时机,狠狠地往你的伤口上再来一刀。信任真是一把双刃剑啊。原来大雨花花跟别的男人也没什么区别。我完全可以想象,假设我跟他生活在一起,他肯定会选择某个他觉得很有必要的时机,笑容可掬地问起关于喜羊羊的父亲。他会问:“既然你对我有意见,那你为什么不去把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找回来?“--我将被彻底剥夺对他有点意见的权利。而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我也完全可以想象。假设我跟他生活在一起,他也肯定会选择某个时机,突如其来地问上一句:“你到底有过多少男人?“以及“喜羊羊真是我的吗?“我活得好好的,遵纪守法善良本分,何必要白受这份鸟气。不想受这份鸟气,我就只能重新包装我的人生,从现在开始就自动放弃某种权利。我也只能放弃。否则我不但得不到预想中的,还有可能失去预想之外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人生,我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我毫不客气地跟大雨花花翻了脸。我告诉他,我的家事,我和喜羊羊以及喜羊羊的生物学父亲之间的事,不劳他操心。

我欢迎他来看喜羊羊,但我希望他明白,在这个家里,我说了算。我狠狠地板起脸来。我要让他清楚地明白,我随时可以对他关闭我家大门。虽然我妈对他很讨好,摆出了一副丈母娘样,但我并不稀罕他。我这个未婚妈妈没爱上谁,没觉得低人一等,也不愁嫁。我承认他对喜羊羊不错,也帮过我们很多。但是既然他是心甘情愿,我也就不觉得对他有什么亏欠。真要坐下来算账的话,我还得跟他好好算算,他在喜羊羊这里收获到了多少即使是开个杂货铺也得不到的幸福和欢乐。总之我和喜羊羊不欠他的。大雨花花有点狼狈。

他没想到我会反应如此激烈,他只不过是小小地、小小地反问了一句。看来这件事还真是我的一处不能碰的伤疤。看来我的内心深处根本不像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洒脱。我显得有点防卫过当,显然是受到了伤害。于是他带着点狼狈和愧疚解释说,他只是随口说说的,然后就逃走了。大雨花花走后,我一个人呆坐了半天。心中滋味很复杂。复杂到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我没有生气,想到大雨花花的狼狈样子还有点儿想笑。想笑,心中又有些纠缠,苦涩无比。感觉轻松,又很沉重;感觉解气,又很内疚。这种复杂滋味让我头晕脑涨手足无措。我的人生,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可是我的人生,不是这个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