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毕竟是练武之人,不出半柱香,就淡淡的开口,“你这个畜生,好像特殊通人性啊,是吗?猪猪……”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神色间满是无奈。
时过境迁很久之后,我寻思张千扬当时的心里肯定是在琢磨,我一头猪都知道心疼烬寒,他们这些个自诩有血有肉的人,却做出这样活取人血的事,应该是心底对自己有自嘲的吧?
张千扬扫了我一眼,又往灶台里填柴火,伸手正要去拿那两碗血加到药汤里时,我却四蹄猛动,一个短冲快速的助跑,凌空一跃,伸出猪前蹄使劲一拨拉,那两碗鲜血就这样应声落地。
哗啦的一声,一地嫣红。
张千扬显然不知道我会这么做,只当是我心里有怨,使出畜生的野蛮性子,可他不知道,俺的心里其实做的是另一番打算。
“猪猪,你!你这是作甚?”张千扬紧皱的眉头,看到我围着原地打转,毫无头绪的蠢样子,倒也不似那么生气了。
蹲下身子拍了拍我的头,口气颇是无奈,“我知道你心疼他,可只要一点点的血,却可以救那么多人,猪猪你说呢?”微微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师傅怎么会这么神,说他能救,果然就能救了,我想,或许因为只有你跟他才是从外乡来的吧?”
外乡来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如果郎烬寒的鲜血好用,那我的应该也行吧?
尽管他是人,我是猪。
这么一想,我扭头就向一旁的柴火冲去,那一捆柴薪中有一根特别粗壮,支出在外,顶端尖锐,我想也不想,就将我这半边猪身甩了上去。
然后……我清醒的看到,俺流血了,跟烬寒血的颜色一样,俺的血也是鲜红的。
“猪猪,你?”张千扬神色间又是不解又是气愤,我估计他是气我给他添乱,可我早就说过,这孩子聪明,从我装死偷懒那次就能看得出,他脑子转的极快。
这不,这小子满脸的不敢置信,“你……你的意思是……”我哪有力气去看他满脸的不敢相信?摇摇晃晃的从柴火里站起,走着曲线,朝着灶台前进。
可身上的伤口,一动就钻心的疼,我够不到那上面的瓦罐,张千扬颤颤巍巍的把我抱上去,却还是有些怀疑,“这……你是猪,这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不试试怎么知道?正在这时,我听到了外面隐约传来的呻吟之声,不能再等了,我咬着张千扬的手臂,让他快点给我放血。
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张千扬拿着一罐子融合了我的猪血的汤药,慌慌张张的奔了出去。
然后,我贴着灶台,汲取着灶上的温暖,猪眼皮沉的直关门,昏昏欲睡。
如果,他们喝了这药,解了毒,那当然算好事,至少我也可以救人了,不用再取烬寒的血了。
如果,那些人喝了,依旧还是死了,也算是一桩美事,那就没有人再惦记我家烬寒的血、肉、之、躯了,眯着眼美美的想着,这事儿,无论最后结果如何,俺们都不亏……
先睡一觉再说,就算要死了,也得死的舒服点儿,听人家说做鬼之后,要被折腾很久,才能投胎。
现且苟活阳世间,莫去梦寐阴间事……
“猪猪,醒醒!醒醒!”谁谁谁!是谁在将我猛烈的摇晃!是谁惨些要将我猪脑涂地?
“哼……哼哼……”我的鼻子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其实我是在抱怨,抱怨有人将我的美梦吵醒,人家正变身成为美娇娘,等着跟俺男人入洞房呢,谁这么不知好歹,搅了俺的黄粱美梦?
“别睡了,快醒醒!”我一睁眼,其实听这声音,我就知道会是他,可亲眼看见外加亲耳听到,更加坚定了我对他的愤恨感!
是张千扬。我挪了挪身子,朝他拱了拱,却被他一把抱起,干啥啊!干啥啊!这是要将我祭天啊?
我问不出来,那是因为我说不了人话,可张千扬再怎么沉稳内敛,却也不过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猪猪,你果然是头神猪啊!原来你真的可以救人!”
什么?我是神猪?我还可以救人?倏然离开了温暖的灶台,我全身打了一个寒颤,猪脑袋也冷静了几分,回头重新捋了一遍,我明白了,那锅加了俺猪血的药,有用了?
可能我的神情在张千扬看来,就是不相信,他急急的口气,像个向我邀功要糖吃的孩子,“猪猪,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这下好了,你跟烬寒合起来,救的人就更多了!”
什么?我跟烬寒合起来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让我们俩一起放血?老子的初衷,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我一跃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这万家村中毒事件,虽然处处透露着隐隐的诡异,可我要做好猪的本职,不该管的少管,更不要瞎管!保住小命,保住自己跟郎烬寒的小命才是第一要务!
“猪猪!你去哪?”张千扬跟在我的身后,步履匆匆,我却是头不点地的往郎烬寒的屋子里奔去。
还没到门口,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已经蔓延进我的鼻子里,郎烬寒别是遭遇了什么不测啊!张千扬也发现门口有些异常,赶紧提剑冲了进去。
一进门,我吓傻了!那一圈人在干什么?五六个男人,手里拿着小刀,围在郎烬寒的床边,他们的脸上泛着可怖的紫气,诗岚早就被人劈晕,扔在了一旁。
更让我觉得害怕的是,郎烬寒好似十分无奈,就那样任由这群人拿着一柄柄薄刃的小刀,凌迟着自己的身体。
片片血肉,带着鲜血欲滴的血珠,被这群人放在破碗里,他们浑身散发着将死的腐朽气息,或者说他们已经是死人了,不过是强弩之末而已。
“你们在干什么?”张千扬站在门口大喝一声,那些人却充耳不闻,间歇伴着窃喜的偷笑,听的人头皮发麻!
我心里这个气啊,张千扬你是傻子吗?这群人明显不正常,你还玩什么晴天霹雳的大吼啊?赶紧上前救人啊!
我噌的一下子冲了过去,郎烬寒好像感觉到了我,透过密密的人群包围,冲我略略苍白一笑,嘴唇翕合,好似在说:猪猪,你终于来了……
那一刻,我宁愿他们的小刀,是割在我的身上,也好过让我看着他受苦。
张千扬愤怒的冲上前,终于有点救人的自觉,本不想伤害他们,可那些人竟然好似没有知觉般,又好像被什么控制着,不得已,张千扬只好闭着眼睛,大开杀戒。
奇怪的是,每一个人倒下之后,身体流出的鲜血竟然是黑紫色的,迅速的渗透到地下,随后这些人便成了一堆森森“白骨”,确切说,是变成了森森紫骨。
连衣服和皮肉都快速的融化,溶进到那堆紫黑色液体中,转瞬消失不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我来不及多想,赶紧奔到床上,郎烬寒早已再次昏厥了过去。
我看了看张千扬,他也是满脸震惊,我估计这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这些人早就不是人了,可……对于一个迟早要沾染鲜血的剑客来说,这一课却是必要的。
有些事情,早经历要比晚经历,要好。
我伸出温热的猪舌头,舔了舔郎烬寒瘦削苍白的脸庞,好像再做告别,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
如果,我定义成这是发情,那么我至少也该对一头母猪发情,而不是他。
张千扬看了看我,我也适逢抬眼定定的看着他,一人一猪,霎时闪过一抹心照不宣。
月黑风高的夜晚,依旧是那间石室,张千扬双膝跪地,诗岚也跪在一旁,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是甘愿陪受这样的责罚。
“师父!郎烬寒那小子逃走了,是徒儿看管不力!请师父责罚!”张千扬唱做俱佳的低垂着头,话语之间,满是自责和悔恨。
忘了说了,我正被他们五花大绑的扔在地上,等待着发落。
那老者依旧未曾现身,我猪眼乱转,就想看看这人到底能猫在哪里!
微微的叹口气,我能感受得到那人在叹气。“千扬,这事不怪你!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救众人之命,他会害怕,会逃走,也是情理之中。看来,这万家村的百姓,怕是只能等死了……”
“师父!郎烬寒跑了,却把他的猪留了下来,而且……而且……”,“而且什么?”老者口气中有些微微焦急,我纳闷了他怎么对万家村的事儿,这么上心呢!
“而且据我所知,这头猪已经与郎烬寒天人合一,神思交融,它的血也能救人!”
抽气声!绝对是抽气声!那老头就是在抽气!因为连我都想要抽气了!
张千扬你也太能扯了吧?还天人合一?还神思交融?这也太虚幻了!不过听起来好像是那么个调调。
很多时候,事情发展超出我们掌控的时候,越玄乎,便越有效。
我以为那老者会满口不信,或是说教之类,可他也不过惊诧了半刻,便再次悠悠的启口,言语里更是隐含着一丝如释重负。
“是吗?那这事就全权交给你处理吧!师父要神游段时间,你跟铁诗岚二人,莫要惊扰为师闭关。”
那人又走了,因为石室中那股压迫人的气息,消失的无影无踪。
事情发展到这儿,好似没有了悬念。没错,郎烬寒已经被张千扬藏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虽然还在万家村,却不会有性命之虞。
而我也以为,未来我要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尽职尽责的放血、放血、再放血,直至将能救的人都救了,我依旧可以跟郎烬寒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可是,我明白自己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叫做天真。这也是三日之后,我才幡然领悟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