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金色朝阳,穿过竹窗,将熹微的日光,投注在男子的如风长衫上,一个又一个小小的光影斑驳,像舞动的精灵,随着他的一呼一吸,一举一动,或安静的蛰伏,或欢腾的跳跃。
“你的眼睛再过三天,便可恢复清明,至于那个男人,三天之后你们再见吧!”男子说完话后,好似起身向珠珠走来,只是人未至,药味已经逼人。
“喝了它。”男人淡漠的口吻里,有着不容怀疑的坚决,只是珠珠很不满被人这样的命令,虽然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她好歹是病人耶!他客气一点又会怎么样?
“喂!你救都救我了,干嘛不对我好点?”珠珠哼了一声,凭着感觉接过药碗,一仰头便一口喝光。
这药苦的人舌头发麻,确切说是苦的整个人都要木掉了。珠珠之前也喝过药,可那些药跟这碗药一比,那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男人没想到珠珠喝的这么快,他自己配的药,他心里是相当清楚的。“不怕我害你?”
珠珠连连吐着舌头,小手还猛的给舌头扇风,“害不害倒是其次,你能不能再给我来碗水?”
奇怪的女人,这是男子唯一想对她说的一句话。“这药入喉三个时辰之后,方可饮水。”
珠珠一听不让喝水,眼珠爆睁!尽管她现在的双眼被缠了很多层,连她自己也看不到自己的眼珠,可是气势还是要绝对造足的!
哐当一声,水碗落地,椅桌被撞倒,珠珠蹙眉,急急开口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男子有些头疼的按着太阳穴,双目刺痛,跌坐在地,竟久久没有起身。
“喂?你还在么?”珠珠一掀身上的薄被,就要下床,可不过才刚刚坐起,一阵天旋地转般的眩晕,让她停止了继续起身的动作。
“瞎操心。”男子幽幽开口,气息却不见一丝粗喘,“发生任何事,都与你无关。”话落便迅速起身,身形有些跌跌撞撞。
珠珠被骂的莫名其妙,甚至可以说是不可理喻的,忿忿的捶了一下床板,只能万分无聊的盯着自己的床幔猛看,尽管她什么也看不到,唯有一片漆黑。
屋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松香,珠珠嗅觉十分的灵敏,这也得益于她的“前身”。这香味很浓酽,却不刺鼻,想来是有些年头的松木,经过风吹雨打、日晒雨淋,才有了这醉人心脾的木脂香。
房间里很安静,屋外偶有山鸟飞过,留下阵阵鸟鸣,越发显得环境的空灵和寂静,珠珠其实是打心底喜欢这个地方的。
这样一想,倒也有些算是因祸得福了。要不是自己受伤,又生出了那些意外,她又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只是,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呢?神神秘秘的,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奇怪!而且珠珠心里还装着许多惹她心烦的事,这静心休养,反倒让人有些抓狂。
比如,郎烬寒现在身在何处?万玉衡是不是在大良皇宫等自己很久了?还有徐风涯他们成功救出小红桃了么?
“啊!好烦啊!”珠珠十分狂躁的砸了一记身下的床板,却发现床板不见疼,她却是吃痛不已。
胡乱的蹬着薄被,手脚并用的在床上发泄,时不时的还窜出几声泄愤似的怒吼,搞的好似自己有多大冤屈似的,珠珠以为自己这反常的举动,在这人深不知处的地方,不会有人关注。
殊不知,自己刚刚的发疯行为,已经落进了窗外人的眼里。
“笨女人……”男人轻启薄唇,再也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兴趣,摸索着走向另一座木屋。
吱嘎一声,推开房门,男子缓缓的走进屋内,未到桌边缘,便听到一声熟悉的嗓音。
“为师可是等你很久了……”
男子一听,全身蓦地一震,一直面瘫的脸,少有的流露出几分激动。“师父,真的是您?”
被叫做师父的人,一身银袍,满头灰发,只是银白更胜以往,一支碧翠发簪,松松束发,几分慵懒,几分邪魅,不是天遥,还能有谁?
“呵呵,不是为师,可还会有第二个人找的到你?”天遥斜躺在床榻之上,一手撑在头下,另一只手随意的搭放在推测,模样魅惑,虽为男子,却依然衬得上是倾城绝色之姿。
男子摸索着来到床榻前,恭谨的一站,俊朗的五官,颀长的身形,一条酒红色的纱巾轻覆在眼前,越有两指宽度,纱巾下是一双紧闭的眼,眼周围布满着繁复的花纹,倒更像是某种图腾。
他,竟然是个瞎子……
天遥笑笑起身,围着徒弟来来回回的看了三圈,这才微眯着眼问道:“可有严重?”
男子先是一怔,随后轻笑道:“有劳师父挂心,徒儿一切安好。”
天遥又深深的望了他一眼,最后负手转身,留下一记轻叹,“唉……仪宸,你这仇要报到何时,才算是终了?”
风仪宸,天遥座下神秘爱徒之一,排行第二,也是徐风涯口中那个从未见过面的二师兄。
勾起嘴角,狂狷一笑,神态竟比双目能视之人,还要多分华彩。“终了怕是不可能了,有道是冤冤相报何时了,师父……风仪宸除非是死,否则,必是生生不息只为报仇!”
天遥又再次长叹一口气,背对着风仪宸,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雕花窗棂,“仪宸啊仪宸,你可知这世间唯有仇恨是无休无止,堪比欲壑难填?”
“你的双目,本不该如此,可眼下愈来愈重,你以为,你的一句‘徒儿安好’,为师就真的深信不疑?”
风仪宸绷直的背脊,蓦地一僵,好似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终于不堪一击,疲软无力。“师父教诲的极是……”
“那就收手吧,仪宸……”天遥转身,拍了拍风仪宸的肩膀,“你命中煞气太重,本就不该双手染血,偏偏你又天生反骨,唉……仪宸,别再继续伤害自己了,可好?”
风仪宸一侧身,走向一旁,背脊却挺的不若之前的笔直,笑容里有几分苍白,微微呢喃低语道:“我几近一个废人,人生苍白,师父……这样的我,除了用仇恨来给自己着色,可还曾有其他事情,能将我的人生点缀?”
“师父,我只想在身死之后,永坠修罗炼狱,生生世世不得超生……”末了,对着房中的虚无,迎空一叹,“心累……”
房中有片刻的安静,天遥想开口安慰他,却又觉得没有必要。风仪宸他活的很清醒,清醒到身心俱痛。
要不怎么说,难得糊涂一些,人生会更好呢。
“师父,玉衡和风涯可好?”风仪宸微微转身,蒙着薄纱的双眸,对着天遥,好似真的再用眼神跟他交流。
尽管,他看不到,眼前一片冥黑,没有一丁一点的多余色彩。
天遥呼吸一滞,徐风涯自然是好,只是万玉衡……“仪宸,你是不是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你那个小师弟总说没见过二师兄是什么样子。”
风仪宸呵呵一笑,一直冰冷的唇角,难得的带起一丝涟漪。“他小的时候,我可没少抱他,只是都不记得了吧?”语气微微一顿,复又蹙眉轻问道:“那玉衡呢?”
他们师兄三人,平时也不太叫什么师兄师弟,均是以姓名相称,少了那些无聊的排行,三人感情更胜挚友,又多了份同窗之情,也算是一种“亲上加亲”。
天遥少有的半拢起锋眉,手指轻敲着繁复的花纹窗棂,眼神里却是激烈的波涛云涌。万玉衡弥留这件事,他也只对徐风涯说过,现在他要不要对风仪宸说呢?
按理说,他对这三个徒弟,没有偏颇,均是一碗水端平,可此事不同其他,尤其是现在郎烬寒还在风仪宸的手底下疗伤,万一风仪宸一个心情不好,再要了郎烬寒的小命,那玉衡所做的一切,不是都白搭了么?
“师父,怎么了?是不是玉衡他……”
“仪宸,我问你,你可知这珠珠是谁?”天遥截住了风仪宸的话,试探性的丢出个问题,他要探探口风,再做打算。
风仪宸一愣,显然没弄明白,师父这飞来一笔的提问,所谓哪般,却也没有多想。“师父是指我救下的那个女人吧?我不认识她,之前从未见过。”
天遥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拖出老长的一个尾音,风仪宸微皱眉头,“师父,这女人难道不该救?”说完,只见天遥的神色越发的沉重,风仪宸看不到,可他能通过一个人散发出来的“气”,感受到这个人的喜怒情绪。
风仪宸曾对天遥说过,凡事只要静心聆听,一切皆有“气”。活物之气,意为“生气”;死物之气,意为“死气”,万事万物都逃不开这个“气”字。
“师父,我明白了,你等等我。”风仪宸一撩玉带,脚下生风的就要出房门,步履匆匆的样子,根本不像一个眼不能视的人。
所以,只有他想看,亦或是不想看,从来不存在他能看,还是不能看。对于风仪宸来说,眼睛健在,固然好,可是瞎掉了,也没什么好伤心的。
如果,每个月的正月十五,眼睛可以不要这么疼的话,他会说,他很喜欢这种黑暗。
天遥一看风仪宸面色不善,急忙拦住他的去路,“你干什么?”
“她,该死。”风仪宸微微转头,眼睛做出凝视天遥的样子,吐气如冰。
天遥先是一怔,紧接着便有些哭笑不得,“仪宸啊仪宸,她可杀不得啊!”
风仪宸整个人自负的一哼,微仰的下巴,好看的棱角,傲慢的不可方物,却没有托大之嫌。只是因为他整个人,真的可以驾驭得了这种气场。
“只有风家想杀的人,却不存在风家杀不了的!”风仪宸口吻波澜不惊,却说着气势万钧的话。
风家呵……那是在苍遗大陆之外的一个隐世家族,天遥略知一二,不是他不能知,而是他不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