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离大邑,眉生、开明和琅玕三人,俱是心事重重,彼此之间极少交谈。
眉生自然是舍不得绾绾,舍不得她昨夜的一切。仿佛快乐中始终缠着泪水,让他的心始终狠狠地揪痛。
开明和琅玕也是心中记挂着绾绾,记挂着绾绾垂泪跪下恳求他们的事情——帮着她一起瞒过眉生,让眉生能够心无牵挂地东赴巴山……
心事沉坠,马蹄悠缓,在这天光初霁的时刻,他们根本没注意到马蹄下的冰凌已经有了碎裂之声。就像冰凌本身已经酥裂,却在表面看上去还是完好,一旦马蹄踏上去,冰凌之下便一定缓缓断开……
曾经坚硬得让眉生和开明的术法都有些束手无策的冰凌,怎么会偷偷从内部,酥裂开来?
一路星夜兼程,眉生拖着两条沉重的腿,一个片刻都舍不得耽搁,只想快点到达巴山,只想早点找到巴布仓和小金,有了解决水患的办法,然后赶紧回到绾绾的身旁——总感觉像是韶光易逝、昙花难久,仿佛每多耽搁一会儿,便像是再也见不到了绾绾……
这种感觉让眉生几乎发疯,却无从来判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失去了灵珠,他的预感力几乎完全失去,他觉得此时的自己竟然不再像是鲛人,反倒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男子,无助地牵挂着自己心爱的人儿,思念如狂……
这一夜,开明强迫眉生停下来休息。十数日的不眠不休,再加上心中的国事与思念,眉生整个人迅速地憔悴。没有了灵珠的辅助,眉生的消耗远比他们都要大,开明无奈只能施法强行将眉生送入梦乡。
望着眉生入睡时,依然紧紧纠结的双眉,纵然自己也是疲倦已极,但是开明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睡去。只得低低叹息,走出帐篷。
山野幽静,星月低垂,却见有一个人比他更早地枯坐在夜色之中,叹息幽幽。
那纯白如莲的身影,讶然正是琅玕。
开明轻轻咳嗽一声,以通知自己的到来。琅玕微微一震,转过脸来时,映着星月,掩不住微微的泪痕。
开明一愣,连忙走过来,“琅玕,你怎么了?不会是才离开你爷爷这么几天,便想念他而哭鼻子了吧?大哥需要老人家在朝中坐镇,我们这才能安心出来办事,很快就回去了,别哭了。”
琅玕哭着摇头。银色月光之中,眉间的红豆微微颤抖,“开明,不是的……我知道,你也都知道了,对吗?你知道绾绾为什么不与我们同来,你知道未来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对吗?”
开明的心,重重一疼,“难道,你告诉我哥的一切,也是绾绾事先安排好的?”
琅玕垂泪,“是……我虽然也是为了眉生好,但是看着眉生这般不顾性命地赶路,心里还是难过得无法承受……我总怕我是在做一件错事,怕错到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开明也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是……琅玕,你说的也正是我心里所想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两个人的命是牵绊在一起的。我真担心如果绾绾真的离开,我哥会这般一直憔悴下去……”
琅玕的泪,再度汹涌,“是的,开明,是的……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眉生的发全都变成了银白。我只能看着他白衣白发的背影,孤独地站在夜色里,我想要走过去陪他,却永远走不到他的身边……”
开明巨震,“你是说,我哥他,会憔悴得白了头发?”
琅玕咬住唇,压住哽咽,“凡人到了伤心的极致,便会一夜白头。我不知道眉生身为鲛人,为什么也会那般……”
开明如遭雷击,侧过头去,面上早已一片泪水。
世间相爱,为何会有如他们,这般痛楚?
可是却又为何,这般地,羡慕他们?
琅玕垂泪望住开明,“开明,我在想,是不是我们应该将这一切,告诉给眉生?否则,我真的会,负疚终生。”
开明慎重地思考,终究摇了摇头,“琅玕,知道吗,曾经在西域大漠,我将自己当做了哥哥。不仅仅是拥有他的相貌,更学着用他的心来看待这个世界,却第一个先爱上了绾绾——所以我现在大致可以用他们的心情,来思考这件事……”
“虽然将事实告诉给我哥听,是最简单的办法,但是却一定不是最好的办法——他们之间的牵绊与感情,永远不是那样简单。如果我们现在告诉给我哥听,他有可能会扔下整个金沙国,违背当初对父皇的承诺,甚至不惜牺牲他自己的性命——我想,这正是绾绾所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绾绾她,牺牲她自己,为的就是保全我哥;如果我们现在便将一切说出来,不但会让整件事情滑向最坏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我们便辜负了绾绾的心啊……”
琅玕静静地哭出了声,“我以前一直对绾绾心有芥蒂,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凡人女子凭什么能够有资格站在眉生的身畔,得到眉生全心全意的爱——此时我才知道,原来天地之间最勇敢、最坚强的,便是凡人。他们只要认准了的事情,便会执着地去坚守,去保卫,甚至丝毫不去计较她自己的得失……”
“他们没有法术,他们的力量在我们看来微弱而又渺小,可是他们却有最朴素,却又是最美丽的心啊……”
开明心中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还在,喜欢着绾绾啊——纵然上次出了那件事之后,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再爱绾绾的资格,所以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骗自己再不去爱她……可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他的心痛丝毫不亚于兄长……
一次次,他真想抛下这一切,反身回到绾绾身边去。如果绾绾真的要离开眉生,就让他带走她!天涯海角,大漠山巅,哪里都行,只要能让他陪着她……
却也更因为爱她,而不舍得违背对她的承诺,才要拼尽自己的心力,完成她的期望……
其实,知道真相的人,才更可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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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琅宫。漫天的阳光,漫天的花香,幻香一袭紫衣站在缤纷落英里,绝美的面容仿佛披满天地间所有的颜色。他遥遥望着刚刚走进宫门的绾绾,轻轻吐声,“绾绾,你终于,来了……”
言语之间,竟似执着等待。
绾绾黯然,轻轻垂首。迎接她的将是一段叵测的命运,绝不像此时幻香身周的那份绮丽的光晕一般,美如幻梦。
幻香微笑,身在高阶之上,遥遥伸出手来,“别怕,绾绾,来……我定然不会伤害你……”
绾绾闭上眸子,忍住心中的战栗与愤怒,“那你何时会,撤去大邑城中的冰凌?”
幻香微笑,坚定地伸着手,“走到我身边来,握住我的手,我便会实践,对你的诺言。”
绾绾一步一步走上台阶。不远的距离,却仿佛走到遥遥天边。这一路便是全然离去,这一路便是与眉生从此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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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女国。女王弥萝坐在绯红的纱帐之间,长长的发丝在青纱衣上柔柔蔓延。
她的身畔,三个面貌姣好的少年陪伴着女王,一人把盏,一人斟酒,一人送上鲜美的肉脍。
弥萝慵懒地侧卧在纯白的毛皮之上,看似沉湎于享受之中,只在顾盼之中,眼神不经意地滑向纱帐之外、身在几案之后枯坐的印旸。
纵然女王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印旸却自顾沉首坐着,闷闷地喝着自己眼前的酒,不多时一壶又空了。
弥萝不觉皱眉,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啊……怎么跟上次来,竟然是换做了一个人一般?”
印旸皱眉,“上次来,我们是途经,只是客;而这一番,我来而有所求,只能礼下于人,所以心境自然窘迫。”
弥萝慵懒地一笑,“真是受不了你……如果不喜欢礼下于人,你何必又来求我?说要求我,又没有个求人的样子……我说印公子啊,这天下,这般求人的,你是独一份儿了吧?”
印旸咬牙,想执起酒壶来倒酒,无奈酒壶已空,只能重重将酒壶掼到几案上,发出重重“砰”的一声。
弥萝忍不住坐起,正视印旸,“印公子,明人不必说暗话,你这东西不是为了你自己来求的吧……”
弥萝先前的慵懒与高傲,仿佛瞬间消散,她别开头,掩住眼中的泪水,“是小香,对吗?他,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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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1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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