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北麓,云杉层层。
尽管头顶便是澄澈宛如蓝色宝石的天空,身旁便是晶莹剔透的雪峰,但是却完全无法将一丝清透和光芒撒入这一片重重森影。
高高凸出的一块山岩之上,红袍之人踞坐其上,面孔被深深掩在风帽之中,仿佛世上最为幽暗之地。
艾曼静静地跪在地上,面容安详。
有沙哑的嗓音响起,像是干凉的风掠过树梢,“你竟然敢回来找我……你和玛特都做了什么好事,难道还想瞒过我吗?!”
艾曼神色宁静,“我们自然知道,永远瞒不过主人您去。只是,主人,玛特的血并不同于寺中那些女孩儿们的血……所以请求您,将玛特的血还给玛特,将生命还给玛特吧!”
“哈……”那人望着艾曼良久,忽地寒凉而笑,“你竟然还敢求我还了玛特的血!你们是谁,你们不过是我的两个奴才,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艾曼始终神色宁然,“主人,我们知道只是您的奴才,但是我们却也因为这奴才的身份而知道了您的一些秘密!这些秘密,我想,您一定不想泄露给乌孙百姓知道,更不想被那个鲛人知道吧……”
那红袍人猛地一震,“什么!你,你竟然敢威胁我?”
艾曼静静地笑,“主人,我不敢威胁您。我只是在请求您,或者说想要跟您做一个交换……”
红袍人磔磔地阴森笑起,“交换?交换是要站在平等的地位上才能进行的,你觉得你已经跟我站在相同的高度了吗?艾曼,别以为你曾经是我暖床的工具,便有资格跟我谈交换!”
那红袍人伸出手。那是一支骨瘦如柴的手,那只手在空气中缓缓转了一圈,“艾曼,我如果现在杀了你,你便再不会威胁到我了……”
艾曼被红袍人羞.辱,眼中有盈盈的泪闪过,却并未屈服,颊边甚至依然挂着坚强的笑,“主人,您杀了我当然是易如反掌。只是,我要跟您坦白,此时玛特正在鲛人身边,如果我半个时辰内不回去,他们会立即将寺院中所有的秘密都公之于众的……”
艾曼说着,静静望了那红袍人一眼,“而且,玛特对那只啼血的圣鸟,记忆非常深刻。我想,他会对那鲛人讲起圣鸟的故事,讲起我们遇到圣鸟的那天,以及我们究竟是在哪里遇到了那只圣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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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曼之前所说的话,实则全都没有被那红袍人放在心上。艾曼不过是是他掌心的一只小蚂蚁,他想要什么时候捏紧手心,便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当艾曼说出那圣鸟的事情,那个红袍人却再也难以继续冷静了!
风帽遮挡出的幽暗之中,那红袍人的额头有青筋蹦起,“好……艾曼,你果然是我调.教出来的人,够狠,够明白手里捏着的哪一个才是最有价值的东西……艾曼,虽然我心里确信,就算你记得那只鸟儿,就算你记得当时的情形,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那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不过,艾曼,看在你陪了我这么久的面子上,我还是愿意给了你这个情面……”说着,那红袍人伸手入袖,缓缓摸出一支锡瓶,递给艾曼,“这个瓶里装的就是玛特的血……给了你吧……”
艾曼望着那支锡瓶,泪水潸然而下。她在心底无声地欢叫,“玛特,你终于能活了……就算不能给你换血,就算我们还是姐弟,就算你没有了永恒的生命,但是至少能让你皮肤温暖、面色红润地活在我的身边……这便,够了……”
望着艾曼捧着锡瓶而去的背影,那红袍人的面孔从风帽的阴影里缓缓露出——这张脸如同他的手一般,枯瘦如柴,就像是早已经没有了血肉,只剩下一层干皮,披挂在骨架之上。
可是即便如此,却依然能从那张脸上,依稀看得到他当年的英俊……
山风骤起,树影幢幢,那人幽幽一叹,“流珠,是不是我们终究没有他们的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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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特,快,喝下它……”纯白帐篷里,玛特卧在榻上,面色苍白。
没有了那人定日给他的血液,他最后一点的元神都要散灭,即将在这个世间灰飞烟灭。就算眉生手里还有圣鸟之血的血胆玛瑙,但是那就像只是药材,只能治标却无法代替本身元神的根本。
艾曼奔了进来,流着泪欢叫着,“玛特,我来了!喝下它,你就会好了!”
玛特捧着锡瓶,眼神悲伤地望着艾曼,“艾曼,我,不想喝……”
艾曼泪珠落下,“傻瓜……你的心我都懂,但是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你活着更为重要。不管我们是姐弟也好,还是情侣也罢,至少要让我看见你,让我感受到你的温暖……”
玛特咬住已经青紫的唇,深深望了一眼艾曼的泪,终于拔开塞子将其中的血液一仰而尽……
那一瞬间,玛特的身体宛若透明一般,人们都看得见,正有一线嫣红的血色,从他的口唇一路向下,渐渐蜿蜒走遍了他的身子,一丝丝红润之色也渐渐爬上他的皮肤,玛特整个人一点点再度鲜活莹润了起来!
“玛特,玛特啊,我的孩子,我苦命的孩子啊……”古丽和别古哭着从帐外进来。
绾绾一愣,望向跟在他们身后的眉生。
眉生静静点头,轻声说,“这世上,父母才是最爱他们的人;应该让他们知道。”
艾曼和玛特回首望着双亲,一家四口终于拥抱在一起,尽情落泪。
绾绾的泪也跟着扑簌簌滑落,而开明更是难受地掀开帐门走了出去。
天大地大,所有人都有父母之爱,却只有他,竟然一天都没有享受过……
眉生望着开明的背影,轻轻一叹,随之跟了出去。
却在此时,猛然听得帐内呼天抢地的哀哭,“玛特!玛特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