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主管陪小心,定是因为此人是奉皇命而来,而我静卧休养时又不喜欢人打扰,一时有些犹豫……
心念电转之际,我猛地跳下床来,推开向着屋后一处荒芜竹园的窗扇,捡起自己的一只绣鞋,远远摔出窗外,另一只则脱落在屋中的帏幔之下,然后飞快地奔往床榻后,打开一只不引人注目的半满衣箱,迅速将身体藏入,阖上箱盖。
这时候,外面已是一阵接一阵的敲门声,“长公主,长公主醒了么?皇上有旨,令公主即刻觐见!”
因屋里没有应答,外面的人显然不耐烦了,武者结实的一脚狠狠踹在门上,已听得破断之声响起,杂沓脚步纷乱而进。
我已藏好身,静默在箱中等候,不出意料地听到了众人的惊呼和推断。
“啊,公主……公主哪去了?”
“被窝还热的!”
“看,那里有公主的绣鞋!”
“糟了,一定是秦易川的人捷足先登,将公主救走了!可他们是怎么进来的?”
“快追,快追,应该还来得及!”
秦易川!本该驻扎在江水之畔的秦易川,出现在了京城!我在箱中悄然屏住呼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内内外外凌乱聒噪了好一会儿,我正提心吊胆时,嘈杂呼喝声忽然转为喊杀惨叫声,顿觉衣箱内的空气给抽干了般憋闷起来,攥着满掌的汗水,时冷时热。
屏住呼吸,身体无力地跌仆在软软的绫罗间,却又禁不住侧着头,不敢错过外面任何一丝动静。
沉重有力的脚步再度奔入房中时,鼻尖有隐隐的血腥味萦着。
接着,有耳熟的男子口音震怒地高叫:“长公主呢?长公主竟让皇上提前带走了?我不是让你们先行设法抢占前往蕙风宫的巷道么?”
我怔忡着细想片刻,猛地记起,这是百里骏的声音!
本该在镇守定东的百里骏,出现在了宁都!
囚禁一个多月,被防范得如铁桶一般,我到底与时事隔膜得厉害了。但我到底能清晰地意识到,这可能是我唯一反败为胜的机会!
我比萧宝溶幸运的是,他被幽禁了四年,而我只被困了一个月。
猛地推开衣箱盖,我强撑着探出身,唤道:“百里将军!”
百里骏正抖落冰冷铠甲上的雪花,压抑不住的怒气,忽见我立起身,立时大喜,叫了声“公主”,急急要走向前来时,又犹豫着顿住脚步,忽然拖住藏于帷幔后的一名宫女,喝道:“还不去服侍长公主更衣?若是冻出个什么来,看我饶得了你们!”
此时我也觉出不妥。
这一衣箱我早就趁人不备时腾空了一半预备紧急时藏身所用,只是事发仓促,我连外衣都未及披上。刚在衣箱中紧张之极,身下垫了厚厚的成衣,也不觉出冷,此刻给百里骏一说,才觉冻得哆嗦。镇定了心神,我冲那宫女淡淡笑道:“给本公主梳妆罢,我也知你们只不过奉命行事。”
百里骏见我谈吐沉静,这才放了心,行了一礼,道:“请公主尽快出宫主持大局!”
待他退出门时,我也不闲着,一面披衣梳洗,一面隔了门扇问他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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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形势之乱,波澜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只怕也出乎萧宝溶的意料。
我的被囚事出仓促,崔绪、萧构等重臣还未及反应过来,萧宝溶已连下数道圣旨,迅速将与我过从甚密的部分武将调离京师,派往边疆效力;又有部分文官被外放或授以高位却明升暗降。他对外只称我重病调养,保持着素日的温文优雅,对我的直系心腹一边拉拢一边分化,令得他们狐疑两端,一时又不敢明着翻脸。
但萧宝溶对付萧构、萧枘等我的同族兄弟却绝不容情。在我被囚的前几天,他便令沈诃若带兵捕杀诸萧氏,包括余英侯萧枘在内的几个梁萧近支被以谋反之名斩于当场,景阳侯萧构等人驻于城外,听闻风声后带了自己的兵马逃去,秦易川随之接应,竟将萧构等人迎入自己营中,即便萧宝溶遣使下旨,也拒绝交出。
僵持一段时日后,魏帝拓跋顼听说我被囚禁,暗中和秦易川交易,愿借兵三万相援,以求救出安平公主。为表明他只想救人,并无南侵之心,他竟令两国定水以东的魏军再后撤百里,等于将原南朝境内的定东城池尽数归还给了南朝。
为了配合秦易川救人,让出定东的同时,他却在定水以西发动了战争,迅速攻向秋天时让出的广陵。
于是,定东的百里骏可以放心回京救人,而定西的定威将军雷轩在秦易川的袖手旁观下,不得不陷入了孤军奋战的窘境,再三向宁都求援。
萧宝溶本可在擒我之后稳操胜券,但魏帝的拓跋顼与秦易川联起手来突然发难,立时让他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接着,京中原梁萧一系的人马,也打出了恢复大梁救援长公主的旗号,打开宁都东门,放了秦易川兵马入京,一路攻入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