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谓道:“阿顼,你一定不记得我们最初的誓言是什么了。如果你记得,就会发现,其实那誓言早已实现了,只不过并没有往我们曾经希望的方向发展而已。”
那年青天白云下,翠竹悠悠中,他说,不许我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连拉手都不许。否则,他不会要我。
而我说,不许他和别的女子在一起,连拉手都不许,否则,我不会要他。
我们都应允了彼此,并真的相信,自己可以做到,然后与对方相守。
但我们终于都没能做到。
誓言在一开始就碎了。
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我有了别的男子,而他有了别的女子。
拓跋顼眼底被雾气熏得暗昧,却似有幽绿的淡影在轻轻摇曳。
我明明应该看不清,也看不懂的,可我在那一刻,忽然便心酸。
我似乎一眼便看出了,他想起了那早已被我砍伐一空的相山竹林。
许久,他轻声道:“我还说过一句话,你忘了?”
“什么话?”
“我会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
他抬眸望我,墨蓝的眸如夜间苍穹深深,隐约见得星子闪烁,却连那淡莹莹的微蓝光芒都透着忧伤。
捏紧茶盏,并觉不出茶水的烫意,而心头却蓦地烫了上来,似连血气都翻涌起来,直往头部冲去。
“哦?”我强撑着笑,如同艰难地撑着即将掉落的面具,“我还真忘了。我没说过会一辈子对你好罢?如果我说过,我该早就违背誓约,不得好死了。”
他轻轻一阖眼,不知在嗅茶的清香,还是仅想透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神色宁静。
“阿墨,我不快活。”他的声音落叶般萧索,“或许是因为我没有机会对你好吧?我也算是违了誓?我生得不快活,而死……大约也不会安心。”
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低沉地如带了磁性般,令人阵阵心悸,“阿墨,当真不肯给我机会,让我实现昔日的誓言么?”
喉间蓦地拉紧,似乎想哭,又似乎是被胃部翻涌上来的酸水逼住,难受得我透不过气,再忍不住,掩着唇奔出了茶室,刚到门口,便弯腰吐了起来。
其实最近吃得已很少,吐出来的,无非是苦涩的汤药,和发了酸的茶水,更呛得我泪水涟涟。
小落赶上前来扶时,拓跋顼已抢过来,揽住我的肩,急急问道:“怎么了?这茶……喝着难道也会不舒服?不就是着了凉么?”
胡乱地拿衣袖拭着汪汪的泪,我不敢看他的眼,不敢明着告诉他,我是怀了萧宝溶的骨肉!
我竟不敢!
我猜不出,他不惜将性命交到我手中,纡尊降贵亲烹美茶,只为与我小叙片刻,却得到我怀了另一个男子骨肉的消息,那不时闪出温柔莹光的双眸,会显出怎样的绝望和悲哀来!
小落极灵巧,一边轻拍我的背,一边已在为我掩饰道:“公主着了凉,睡得不好,连肠胃也不适,这不还在用药慢慢调理么?”
“哦!”他舒了口气般慢慢放下揽我肩的手,却抓紧了我的手腕,柔声问道:“那我送你回房休息罢!你……你也不用多想,我绝不逼你。”
手腕被他握得极紧,秋风里纤瘦如柴,被他掌心的温热熨得有了一丝暖意,连肌肤下的血液流动,也似快了很多。
他说,他不逼我。
经历了那么多次的猜忌和算计,仇恨和血腥,他还告诉我,他不逼我。
忽然便觉得,我的步步为营,在他跟前已一寸寸地崩裂瓦解。受了多少次的伤害后,我时时刻刻防范着别人,如同一只刺猬,浑身总是竖着尖锐的长刺,拒绝任何可能的伤害靠近。
而他呢?
他又被我的刺伤过多少次?又多少次独自****着伤口,待有所复原,再次试图向我靠近?
甚至,一次比一次放下身段,不惜抛开伤害,抛开仇恨,甚至抛开自尊。
南浦镇,他在绝望之后,尚打算过强逼我,可如今,他居然说,他不逼我。
呕吐渐渐止了,我的泪水却越流越多。至后来,我站在这秋风之中,居然再也无法抑制地痛哭失声。
他那捏得我生疼的巨大手掌缓缓松开,却忽然张臂将我紧紧拥住,靠在他的肩头。
额前飘动着吹散的细发,凌乱地晃在眼前,让我看不清眼前的男子,但我能听得见他的呼吸很浓重。带着不知是伤恨还是痛楚的喘息,他低低地说道:“不管如何,我不放弃你。阿墨,我不逼你,我只愿你能自己走到我的身边。我总等着你。”
如果在南浦镇,我没有发现他身上代表着可能是我兄长的七颗红痣,如今我们会怎样?我会是他的女人,而不是萧宝溶的女人吗?
我不知道。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如果,错过就是错过。
哪怕只是一擦肩的工夫,七颗痣的距离。
哪怕他的胸膛之上,依旧有我贪恋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