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雷轩催促着我,皱眉看着魏军在最初的紊乱后开始恢复些条理,慢慢往后撤退。再耽搁一阵,最合适的时机,便要过去了。
拓跋轲……
实在很想看到他被打击到方寸大乱的模样,最好,也像我被逼得一次次跪到他跟前那般,也给跪到我跟前,不肯屈服,却又不得不低头。
痛,说不出;恨,吐不了;唯一想保持的自尊,被践踏到脚底,狠狠蹂躏。
我很想拓跋轲也落到我那样的下场。
狠下心来,正要下令,忽然听到山坡上一阵狂热欢呼,利箭破空的尖锐哨声,汇成如江流激涌般的哗然声,兴奋而肃杀。
略下方埋有伏兵的山坡处,明黄纛旗高高举起,在萧索的山景中格外清晰夺目,慑人心魄。巨大的“梁”字在纛旗有力的舒卷中腾腾欲飞,再无半点倾颓之意。
这不是帅旗,而是王旗,代表着至高无上的梁朝皇帝的旗帜!
大旗之下,一中年男子身着明光铠甲,外罩明黄蹙金蟠龙披风,竟是当今的梁帝萧彦!
他的身姿挺立,腰佩龙泉宝剑,手持亮银透甲枪,须发整齐地随风摆动,虽是清瘦了些,但威势凛然,看来依旧是当年洛城大破北魏大军的无敌将军,绝对不是传言中的病入膏盲。
皇帝无恙,并且亲自站到了最前沿指挥战斗,这对局势刚刚有所扭转的梁军,是怎样的鼓舞,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遥遥望向萧彦时,他也正在向我微微点着头,隐隐辨得出唇边一抹笑意,显然对我的谋略很满意。
看着他端立于纛旗下的高大身影,我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担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来了,这几天他的心情似乎还不错,身体状况有所好转,但我从不认为他短期内能恢复到起床活动,更不认为他的体力足以支撑他走到阵前,哪怕只是露一露脸。为了让他安心,我只是指着舆形图,将我的计划一一告诉他而已。
可他竟然没有和我商议,便拖着病体披挂上阵,亲自走到山头,以一副昂扬的姿态,迅速将我迟疑不决的计划进行下去。以王者的尊贵霸气,以及大将的冷血残酷。
到底我不是王者,也不是大将,连生死之际的决战,也会如此犹豫。
但有萧彦做主,我顿时松了口气。
再不去看矢如飞蝗下的魏军会是怎样的惨景,我在近卫的保护下,裹紧鸦青色黑狐皮大斗篷,沿着陡峭的山壁,且行且爬,慢慢行到下面坡上。
“父皇!”
我急急唤着萧彦奔过去,他含笑向我点一点头,道:“阿墨,好孩子,做得不错!”
他的声音很高,附近将士无不听得清晰,向我投来钦佩的目光。料想从今日起,我在武将中也将颇有些声望,而不会只因为我可能掌握着他们未来的富贵前程了。
走到萧彦身侧时,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才觉出他的情况并没有远远看起来那么乐观。
笔直挺立的身体,除了有近卫暗暗扶着,他自己的手紧紧握着亮银透甲枪,无声地将身体的重量部分转移到了长长的银枪上撑着;他转动的眼神虽然努力迸出些神采来,但脸色明显虚黄着,硬用一股子武者刚硬的气质撑住,不让人看出内里的乏弱来。
“父皇!”我压低了嗓音问道,“要不要先坐下休息片刻?”
萧彦淡淡一笑,道:“朕现在站着,可以让更多的大梁人站着。”
我不觉眉目悚动,肃然而立。
没错,他站着,可以让更多的大梁人站着。他不仅是皇帝,更是当年手刃靖元帝的传奇人物;他是大梁的主心骨,更是如今大梁将士的主心骨。
他支撑着站在坡上,不需动刀动枪,只让人见到他笔直挺立的身影,便可让梁军士气大振,笃定这场战役,将又是一场扭转乾坤的歼敌战。
正要静静立到他身畔陪着他时,萧彦低声道:“阿墨,此地胜负基本可定,你不需留在此地,尽快赶往南浦镇,拦截北魏皇太弟拓跋顼吧!”
拓跋顼?
我背心一阵冷汗。
虽是牛首山危急,我并没有忘了令人打探突然自北方前来的拓跋顼的动静。
根据我昨日得到的消息,他到江北后并没有和拓跋轲的人马会合,而单独驻于另一处临江集镇,一时未有大的动作。但萧彦的口吻,是指拓跋顼在一夜之间,率着那八千精骑渡过江了?
如果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扼住咽喉要道的南浦镇,则进可攻宁都,退可与拓跋轲军队首尾呼应,将我们准备回宁都的军队打个措手不及。
目前牛首山形势虽混乱,但秦易川佯败的军队此时正在附近休养集结,得知梁帝无恙,必定一鼓足气前来接应;何况拓跋轲身畔,我另有一支奇兵暗伏,即便有所变数,牛首山也极可能成为这数万魏军的葬身之所。
但拓跋顼突然在江南出现,绝对是另一个足以致命的威胁。
我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会念着旧情,会就此放过我或大梁。
他来的目的,就是要出奇不意把萧彦和我一网成擒,最好连同整个江南收归囊中,再和他兄长讨论是分而治之,还是一统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