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该厌恶他的,我该更用力地挣扎着推开他。
可不知为什么,我的眼眶竟然湿了,温热的液体迅速滑下了面颊;而我的唇舌,分明最大限度地纵容着他的占有和掠夺,甚至努力地传递着我带着颤意的生涩回应。
我听到自己呜咽出声时,我的卧房中似乎也下起了雨。凉凉的水滴,一滴一滴滚在我烫热的面庞。
“阿墨,别哭,别哭……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行不?”
睁开眼时,这个学全了他哥哥蛮横霸道的年轻男子已经放开了我,清好的面庞湿润一片,眼底又是水晶一样的透明,正簌簌滴落下来。
松开我颤栗的身体,他用着极柔软的姿势轻轻将我拥住,面颊与我相抵着,竟是低低的失声痛哭:“我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保护,是我的错。我已悔了四年,恨了四年。我不想再悔四十年,恨四十年……阿墨,别再恨我……”
我恨他吗?我恨他吗?
我当然恨他!
荒唐的相遇,荒唐的相恋,荒唐的擦身而过,以及,他对他兄长荒唐的成全,对我荒唐的伤害。
我恨他入骨,偏又在此时与他紧紧相拥,泪水和他的泪水流溢到了一处,只知紧紧抓住他的前襟柔软的棉质衣料,颤抖着,竟一句话说不出来。
而他那样结实如铁石的身躯,居然也在颤抖。
蜷在他的怀中,我清晰地感觉到了他哭泣时的抽动。
他喜欢我,经过彼此间那么多次的伤害和背叛,他的确还喜欢着我。
以他如今的身份,犯不着为了对我或大梁施展什么毒计而如此失态地痛哭流涕。
这一认知让我心口愈加地疼不可耐,仿若我还是以前相山那个傻傻的小公主,傻傻地喜欢着那个连姓都不晓得的美好少年,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为他的悲伤而悲伤。
“做我的妻子,好么?”
许久,他将我放回床沿坐着,扶了我的双肩,喑哑着嗓子问我。
我不出声,起身到妆台旁的银盆架子上,用帕子湿了盆中的清水,洗去脸上的泪痕。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不敢离开半步;见我洗完了,才取了帕子,也不嫌我用过的水污了,就在那水中也洗了。忽见我抬步走开,立刻掷了帕子紧随在我的身后,低低道:“哪里也不许去!不准再算计我!”
他说得倒坦白。
喜欢我,却防着我;就如我可以为他落泪,却依然不敢相信,他来找我,会只是为了做我的驸马。
如果这也算是一种爱情,我宁愿爱情从不曾来过。
他那般紧张,其实我只是坐到了妆台前,打开香奁,取了妆粉,掩饰略显红肿的双眼。
他便站在一旁静静地瞧着,然后用他粗大的手指,一一拿了我奁内的物事看。忽然取着一支画眉的螺子黛,便拈在手中,水光潋滟的目光飘上我的眉眼处,呼吸有些沉重。
独抱孤影眠,闲看灯花落。
不是不曾想过有人相依相偎,柔软含笑,为我持黛笔,轻描画,谈两句画眉深浅入时无。
可对我,太过奢侈。
不敢让自己沉溺于可能致命的温柔中,我只作没看到他的犹豫,敷点了妆粉,便若无其事地从他手中取过螺子黛,扔回香奁中阖上。
装作没看到他略带失望的神情,我起身唤小惜进来。
不出意料,小惜推门进来的一霎那,拓跋顼又扣住了我的手腕,神色已恢复了清冷沉着。
我淡淡微笑道:“饿了,弄些夜宵和茶水来。记得给我的客人备上一份。”
瞥一眼拓跋顼沉郁的目光,我又加了一句:“一律用银器盛着。”
小惜畏怯地望一眼拓跋顼,也不敢多话,低低应了,俯首退了出去,掩上了门。
我叹道:“你在怕什么?怕我叫人进来抓你?还是怕我下毒害你?”
他深深地望着我,明明眸中柔情荡漾,说出的话却真实得扫兴:“都怕。你根本不信任我,随时都可能再次将我擒为阶下囚。”
他唇角的笑已很是凄凉:“你不会杀我,但如果不能信任我,绝对会再次和我反目,对不对?”
我有吃夜宵的习惯,因此每晚都有预备,只在交谈数句间,门扇又被敲响,一排侍女鱼贯进入,捧上一些寻常我爱吃的糕点羹汤,小落又提了一壶才泡好的狮口银芽过来,果然都是银餐具所装。
拓跋顼眼见这些侍女退了回去,才松开我的手臂,笑道:“阿墨,你府中能人不少,方才那十名侍女,有五名会武功,从哪里找来的?”
我明知他嘲笑那几名乔装成侍女的高手想进来救人,却因无隙可寻而退走,心下恼怒,自顾走到一边吃点心和羹汤。
拓跋顼只将茶壶提起,用银盏倒了两盏茶,先递我一盏,见我喝了,方才喝他那一盏。
他也给我当年的反戈一击害得草木皆兵了。
我慢慢咀嚼着食物,心底终于渐渐沉静下来,开始思索他真实的来意。
我笑着问道:“阿顼,你可曾想过,如果你入梁为驸马,你就不再是北魏那个手握重兵的皇太弟或者豫王殿下了。你现在就这般担心我要害你,不怕日后你无权无势,我更要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