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只能和母亲抱怨几句罢了,即便我对这个生父毫无感情,我也打算屈服相认了,就像在魏营屈从于拓跋轲一样。
当女儿总比当妃子好,侍奉萧彦总比侍奉拓跋轲好;最重要的是,我想救萧宝溶。
萧宝溶和我说,先保全自己,再保全他。
当时我还不太明白,但现在我已清楚,他其实在委婉地向我求救。
他知道自己的险境,如今伤病在身,无人照应,更是拖不了几天。
我如果再不想法,或许三天两天,或许十天八天,只怕我永远别想再见到萧宝溶了。
近午时,我去武英殿求见萧彦,立刻给召了进去。
萧彦只穿了家常的杏黄袍子,面含微笑,上前扶了我道:“朕正想着找你过来一起吃午饭呢,可巧就来了!”
我红了脸道:“阿墨想着总是要来见陛下的,所以就来了。”
萧彦柔声道:“还叫朕陛下么?”
我讷讷了半天,“父皇”两个字都咽在喉嗓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是我的生身父亲没错,可一想到父皇,我只记得当年小时候那个呵呵笑着将我举得高高的黄袍男子。
萧彦叹道:“算了,以后再说吧!——别说你,就是朕,昨天你母亲突然跑来和朕说这事,都给惊得半天回不过神来。你母亲难以启齿,倒还罢了,可恨萧宝溶既是去年冬天便知道了,为什么也不和朕说明?否则朕也不会冒然行事,给了魏人可趁之机,让你吃了那么多的苦头!”
他从去年入京后便一直和萧宝溶明争暗斗,想来吃的亏也不少,一方面恨极了萧宝溶言而无信,另一方面也不得不羡妒他的绝佳气度和崇高声望。如今终于将他扳倒在自己手下,难免肆意折辱报复,有什么过错也都迁怒到他身上了。
我自是不敢和他争辩这些道理,小心翼翼说道:“三哥他……同样难以启齿吧?我本是他最疼的妹妹,他怎好说我这个公主不是皇家的血统?若是传扬出去,母妃和我都会被人耻笑……”
萧彦不屑地一笑:“耻笑……明帝将你母亲从朕手中抢走的时候,倒也不曾怕人耻笑!”
我垂了头道:“陛下,我父……明帝驾崩后,我孤弱无依,若非三哥收养抚育,我在宫中不知会给人怎样欺负。他虽冒犯了陛下,可两度冒险救我,都已将身家性命压上,这份情,阿墨不能不铭记在心,也不能不还!”
“哦!”萧彦点点头,沉郁地望向我,“你是在给萧宝溶求情?”
我忙跪倒在地,哽咽道:“是,我是为三哥求情。三哥宅心仁厚,虽曾与陛下为敌,但当时也是形势所逼。他是大齐的皇弟,哪有不为自己家国考虑的道理?等陛下统摄百官,他还不是束手就擒,归顺了陛下?他不过是个有点名望的故齐皇子,并不懂兵法谋略,如今更是陛下的阶下囚,并无一兵一卒可用。陛下留他一命,还可笼络故齐宗亲臣子之心,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萧彦负手而笑:“阿墨,朕还没打算取他性命。不过这人么……也委实太过文弱些,倒跟个女人一般的娇气!”
我顺着他语气道:“对,三哥他出身富贵,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不比大家人家的千金小姐强多少,不过是个纸糊的漂亮灯笼,风吹吹就破了,哪里能和陛下久经沙场的阅历才识相比?还请陛下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萧彦脸色和缓下来,扶了我站起,叹道:“虽然你这丫头一半是在恭维,不过,算来他的确对你很不错。朕也就……看在你面上罢!”
他扬声唤道:“来人!”
悄然避到殿外的内侍立刻快步进来,恭谨听令。
萧彦淡淡吩咐:“给惠王传太医,先让他养好病罢!”
他既这样说,当然是早已知道萧宝溶病重的消息,本来刻意打算借机除去他了。
内侍忙领了旨,却没有立刻离去,继续恭声请示:“陛下,天气炎热,圣武天王是不是该尽快安排入殓事宜?”
萧彦漠然道:“先盛殓了,再交礼部议大葬礼仪罢!”
眼看内侍应命去了,我才在蒙昧中被几个字眼刺痛。
圣武天王,入殓,大葬……
我的大哥萧宝隽,死了?
那个在两个多辰前,还用他的木杖满地追打着我的萧宝隽,死了?
我牙关格格地响,止不住地声音发颤:“是……我大哥薨逝了?”
萧彦皱了皱眉,道:“他?更不是你哥哥了。原来不配,现在更不配。”
想问是怎么死的,终于闭了嘴没开口。
他的病分明已经颇有好转,要说在一两个时辰内突然病发死亡,不过是自欺欺人。
我只是哆嗦着,努力不让他的死亡和晨间打我的两杖联系在一起。
萧彦却似根本没把刚死去的前齐帝放在心上,携了我到前去用膳。
他还基本保持着宫外相对朴素的用膳习惯,大约也想领着我好好说说话,并没有太多繁琐的应景程序,菜式也以清淡为主,甚是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