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村级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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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下午,雷清蓉回来了。回到屋子里一看,老太太又在天井里,抱着那把古琴,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一个个乐音就像走在泥泞的道路上一样,在挣扎着艰难前行。桌子和椅子上,到处摆满了水果、糕点及鸡蛋这些东西。雷清蓉觉得奇怪,就问:“妈,这是怎么回事?”

老太太连头也没有抬,只淡淡地回答了一句:“大伙儿送来的。”

雷清蓉吃了一惊,说:“他们怎么送这么多东西来?”

老太太说:“我怎么知道?”说完,在琴弦上拨出一个高音,像是人猛地呜咽,把雷清蓉吓了一跳,然后把琴放在了地上。

雷清蓉知道老太太心情不好,但她想不出合适的话去安慰她,就过去拿起琴。她本想把琴给老太太拿进屋子里去,可拿到手里却改变了主意,就在老太太身边凳子上坐了下来。她知道自己弹不好,可为了打破眼前沉闷的空气,她还是把琴抱在了怀里。可非常奇怪的是,今天仿佛有神灵在帮助着她,她的手指是那么灵活,弹出的琴音像高山流水一般自然而优美,时急时缓,时动时静,婉转跌宕,节奏稳健,刚劲有力,感情饱满而壮烈,连雷清蓉自己也惊呆了。弹着弹着,又像遏制不住心里的激情一般,放声唱了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

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一边看着弦弹唱,一边用余光去看老太太。只见老太太闭了双眼,像尊神一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陷入了沉思。

正弹着唱着,忽然从通道里涌来一群姑娘,原来是沈慧带着春江大酒楼的一拨员工,手里也都提了礼物,突然来了。雷清蓉急忙放下了手里的琴,几步上前,迎住她们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呀?我这儿又不开食品商店!”

沈慧姑娘眼里闪着同情和钦佩的光芒,说:“董事长,我们都知道了,大伙儿都要求来看看!董事长,你没事吧?”接着又说,“刚才是董事长在弹琴?弹得太好了!”

雷清蓉听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是跟我妈学的,瞎弹!要说弹琴,我妈才是行家里手呢!”接着又说,“我能有什么事?你们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说着,还故意张开双臂,让姑娘们看了看。

可姑娘们并没有被她这个动作打动,她们看见她的眼圈黑黑的,而瞳仁却布满了血丝,都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沈慧姑娘才凑近雷清蓉,压低了声音问:“董事长,他们会判绍元弟弟几年……”

雷清蓉没等她说完,马上沉下了脸。接着将手指头压在嘴边,轻声嘘了一声,然后又朝天井里的老太太指了一指,大声说:“你们来了,去陪奶奶聊会儿天吧,啊!沈经理,你不是喜欢古曲吗?你去让奶奶教你一招吧!”

沈慧是一个聪明的姑娘,一听就明白过来了,也马上大声说:“好哇!我老早就想学了,就是没找到好师傅!”说着,就跑到天井里,在鲜老太太身边坐下来,一边摇着她的膝盖,一边甜蜜蜜地说:“奶奶,奶奶,你愿不愿意收我这个学生呀?”其他姑娘一见,也纷纷端了小凳子,跑到了天井里。

老太太是一个好面子的人,也深知儿媳妇的良苦用心,看见这么多青春洋溢、如花似玉的姑娘跑到自己的跟前来,就努力压抑住了内心的痛苦,像平常一样开朗地笑了起来,说:“我怎么不收呢?我能收到你们这么好的徒弟,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奶奶手指头僵硬了,已经弹不好了!”

沈慧姑娘说:“不,奶奶,你弹得很好!我回去对我爸爸妈妈讲,我们那儿有个老奶奶,将近八十岁了还能弹一手古琴。他们简直惊呆了,说真有这样的事?我说:那当然呀!老奶奶以前受过许多苦,可她开朗、乐观、深明大义,没有什么困难能把她击倒,因此身体非常健康,看上去还像五十多岁的人,怎么不能弹琴呢?奶奶。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鲜老太太在姑娘的头上拍了一下,洞悉一切地说:“姑娘,别拿话诓奶奶了!奶奶心里什么都明白!好了,不说这些了,学琴吧,啊!你们先听奶奶给你们弹一段!”说着,像以前一样坐端正了身子,将琴抱在了怀里。

正在这时,大门口忽然传来一阵轿车的喇叭声。大家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几个小孩子先跑了进来,嘴里叫着说:“来了!来了——”

“什么来了?”雷清蓉站起来,对小孩子刚问一句,就突然看见刘厚德、白钧信和高明生等县、乡领导,从通道大步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群记者。

雷清蓉一见,急忙迎了上去,说:“刘书记,你们怎么来了?”

刘厚德书记说:“来看看呗!”说着紧紧地握住了雷清蓉的手,然后一同来到了天井里。姑娘们一见县委书记来了,立即站了起来,显出了很拘谨的样子。

刘厚德书记一一过去和她们握手,握到老太太面前时,雷清蓉正要介绍,刘厚德书记对她挥了一下手,说:“大娘,您老身体还是这样硬朗呢!对不起,前两次都没有亲自到家里来问安,今天我先赔个不是!”说着,真的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太鞠了一个躬。

老太太一见,急忙扶住了他,说:“这可不行,这可不行,我老太婆怎么担得起这样的大礼呢!”

刘厚德书记说:“老人家,我是要真心感谢你,培养教育了这么一个好儿媳妇!”

老太太脸有些红了,说:“她是在党的人,是你们组织培养教育得好!”

刘厚德书记说:“不,首先还是大娘你的支持和帮助!家是第一关嘛,是不是?”说着,扶老太太坐下了,这才和酒店其他姑娘握手。握完了,又对雷清蓉开玩笑地说:“这么多漂亮姑娘,清蓉同志这个天井,今天是上演百鸟朝凤呢,还是百花争春?”

这一句幽默的话立即把大家都逗笑了。雷清蓉立即说:“既不是百鸟朝凤,也不是百花争春,她们是来跟我妈学琴的!我妈七十多快满八十了,还能弹一手古琴。妈,你弹一首给刘书记听听,怎么样?”

话音刚完,刘厚德书记就鼓起掌来,说:“好哇,好哇,今天就让晚辈开开眼界!”说着,就在老太太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老太太却显出了窘迫的样子,瞪了一眼雷清蓉说:“你想让妈出丑呀?”

雷清蓉说:“妈,弹吧,刘书记也不是外人!”

酒店的姑娘们也说:“就是呀,奶奶,弹一首吧!”

老太太这才像是没法推脱的样子,把琴重新抱在怀里,说:“我老太婆就献丑了!”说完,紧了紧琴弦,又试了试音,将身子坐直了。可正要弹时,老太太却抬起双眼,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着雷清蓉。

雷清蓉说:“妈,就弹你最喜欢的《满江红》吧!”说完,又看着刘厚德书记解释说:“我妈最喜欢岳飞的《满江红》了,她平常就拿这首曲子来教育我、鼓励我!”

刘厚德书记说:“那好哇,今天我们大伙都受一次教育!”

老太太轻轻咳了一下,就弹奏起来。最初,乐音还有点儿乱,像是心绪不宁的样子。可弹着弹着,老太太的目光平稳了,仿佛回到了一种非常静谧、安详的境界中,手指也自如起来。这时的曲子,节奏稳健,如泣如诉,琴音悲愤时如江河之水呜咽不止,刚劲时如高山拔地而起,或如瀑布从高崖跌落;如是阳关三叠,虽不闻金戈铁马之声,却有刚劲威武、慷慨激昂和坚贞不屈的豪情壮志;如日月星辰光耀千秋,如人间正气盘桓于天地,令人唏嘘、感叹不已。一曲弹完,老太太像累了似的,轻轻地合上了眼睛。

大家都听得如醉如痴,仿佛全沉浸在了乐曲中一样。老太太停了许久,大家才回过神来。刘厚德书记激动地一把拉住了老太太的手,说:“弹得好,弹得好!”说完,才看着雷清蓉和老太太,正正经经地说:“大娘、清蓉,我是上午才从省上回到县里的。回来就听钧信同志说了你们的事。你们做得很对!孩子一时冲动,做错了事,你们不遮掩,不袒护,主动送孩子投案自首,既爱护了孩子,也为我们树立了榜样!我怕你们难过,特地带着钧信同志来看看!”说着,他回过头,对白钧信说了一句:“钧信同志把有关情况说一说吧。”

白钧信接过刘书记的话说:“我也没什么多的话告诉你们,不过有一点,你们主动送孩子投案自首,今后在量刑上,法院肯定要考虑到这一点!另外我还要告诉你们的是,为了彻底查清案情,我们的办案人员今天就起身赴香港,找被害人调查去了。一旦调查清楚,我们会尽快结案!”

春江大酒楼的姑娘们听见他们说事,就全都要走。刘厚德书记说:“你们别走!今天我们说的事都不保密!你们都坐下,下面这事还和你们有关呢!”

姑娘们用眼光看着她们的经理。沈慧姑娘就落落大方地说:“既然是刘书记叫大家坐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说着,带头又在小凳子上坐了下来。

刘厚德书记这才回头对雷清蓉继续说:“是这样的,清蓉同志,昨天下午党代会闭幕后,我找了省长,汇报了你们村旅游发展的事。省长说,要做就要做大做强,不要只满足于省内,要面向省外甚至世界发展!这话对我启发很大!我当即产生了一个想法,就是组织一个罗家老房旅游推介团,由县委宣传部和县旅游局的同志带队,到周边省市去召开旅游推介会,扩大罗家老房的影响,吸引更多的客人来旅游,逐渐达到做大做强的目的!我把这个想法给省长谈了,你猜领导怎么说?”刘厚德书记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目光炯炯地扫了大家一眼,这才接着眉飞色舞地说:“领导可高兴了,说这办法好!现在是商品经济时代,酒好也怕巷子深,就是要注重包装和宣传!当即,他还喊来了省旅游局局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他……”

刘书记还没说完,雷清蓉就高兴得叫了起来:“好哇!这太好了!”那样子像是一个得到大人奖励的孩子。

刘厚德书记听了这话,也笑了一下,说:“不过,我没有得到你的允许,就给你把家当了,你不会怪我越权吧?”

雷清蓉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说:“你这样的越权越多越好!”

厚德书记说:“你不责怪我就好!”说完,就指了背后一群记者说:“我把广播电视局的记者都给你带来了,他们要在这儿拍一部介绍罗家老房的专题片,拍好了,我们就走!”

雷清蓉听到这儿,这才想起一件事,抬眼看了看鲜老太太,有些犹豫不决地看着刘厚德书记问:“我也去?”

刘厚德书记说:“这才怪了,你们的事,你不去,谁能代替得了你?”

雷清蓉又顿了一下,说:“这……”

老太太一下明白了,说:“这是大事,你怎么不去?”接着又说,“你担心我做什么?我还能吃能动,你还怕把我饿着了?”

雷清蓉想了想,这才说:“那这样吧,妈,我走了以后,你就到春江大酒楼去住,让沈经理她们陪你聊天!”

老太太还没答话,沈慧姑娘马上像是撒娇似的,抓住了老太太的手说:“好的,奶奶!反正这段日子客人不多,房屋空得很多。住到那里,你好教我们弹琴!我一定要把琴学会。我们读书时,音乐老师常常对我们说,音乐之于人生,顺境时犹如锦上添花,逆境时又像雪中送炭!它既能沉淀我们浮躁的情绪,又能抚慰受伤的灵魂;既能陶冶情操,又能磨砺意志!你说是不是这样,奶奶?”

老太太这下高兴了,说:“怎么不是这样?好,好,我就听你们的!”

姑娘们又都一下高兴了,说:“好!欢迎,欢迎!”

刘厚德书记等她们说完,又接着说:“你们可别只顾高兴啊。我叫你们别走,就是要告诉你们一句话,别看这一段日子客人不多,可过不了多久,会有你们忙的!你们到时可别叫苦哟!”

姑娘们一听这话,又一齐说:“客人再多我们也不会叫苦!”

刘厚德书记笑了一下,说:“好,那就好,有你们的支持,我们清蓉同志还担心什么?是不是,清蓉同志?”

雷清蓉就过去扶住了沈慧姑娘的肩,说:“怎么不是呢!会打鼓离不得三班人嘛!”说完就笑了。

大家也就全笑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刘厚德书记一行告辞回县上去了。剩下一批记者,雷清蓉要他们先去休息,可他们一走出来,就被这落霞满天,处处流金溢彩的绚丽、壮观的景色吸引住了,扛起机器就往山上跑,要去俯拍罗家老房全景。雷清蓉只好陪着他们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