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陈独秀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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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精神生活东方文化

《精神生活东方文化》一九二四年二月一日初刊于《前锋》第三期,署名独秀。

我们不是否认有精神生活这回事,我们是说精神生活不能离开物质生活而存在,我们是说精神生活不能代替物质生活。我们不是迷信欧洲文化以为极则,我们是说东方文化在人类文化中比欧洲文化更为幼稚。我们四万万人中,至少总有二万万人不能由正当手段得着衣、食、住的物质生活资料,还有何心肝来高谈什么精神生活!我们四万万人中,至少总有三万万人不认识我们这倒运的象形字,还有何脸面来高谈什么东方文化!我们若把精神生活当作神圣,把物质生活当作鄙陋,个人贫苦事小,一群贫苦事大;不但贫苦而已,而且因此辜鸿铭一班人,硬说中国人不爱清洁正是重精神轻物质的美德。我们若把东方文化当作特别优异的东西,保守着不思改进;其实人类之文化是整个的,只有时间上进化迟速,没有空间上地域异同(许多人所论列的中国、印度、欧洲文化之异同,多半是民族性之异同,不尽是文化之异同)。

东方现有的农业的文化,家庭手工业的文化,宗法封建的文化,拜物教、多神教的文化,以及这些文化所产生之一切思想、道德、教育、礼俗、文字不解放的文化,西方以前也曾经历过,并不是东方所特有的什么好东西,把这不进化的老古董当作特别优异的文化保守起来,岂不是自闭于幽谷!如此提倡精神生活,如此提倡东方文化,真是吴稚晖先生所谓"祸国殃民亡国灭种之谈"了!我虽不认识张君劢,大约总是一个好学深思的人;梁任公本是我们新知识的先觉者;章行严是我的廿年老友;梁漱溟为人的品格更是我所钦佩的;但是他们提倡那些祸国殃民亡国灭种的议论,要把国人囚在幽谷里,我们不得不大声疾呼的反对,看他们比曹锟、吴佩孚更为可恶,因为他们的害处大过曹、吴。

梁漱溟说我是他的同志,说我和他走的是一条路,我绝对不能承认;他要拉国人向幽谷走,我要拉国人向康庄大道(不用说这康庄大道也有许多荆棘须我们努力砍伐)走,如何是一条路,又如何是同志?更有一位浑沌不过的浑沌先生他在《东西文化到底能够融合吗》那篇论文(见民国十二年九月十八日《民国日报》副刊《觉悟》栏)里说:"梁先生不知道中国化是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的","世界未来之文化即是中国化,而中国化成为世界文化以后,也永远不会再有变迁了。

""虽然在大都市里与知识阶级里有禁不起西方化的诱惑而投降的,但在大部分的农民,仍旧勤恳地种着田,纯朴而且自然,仍旧无思无虑的过那孔老的生活,一些儿没有变动,只待西方化、印度化来到他们的中国化面前低头。"他又分析东西文化不同之点是:西方人全靠自己的力满足欲求,印度人全靠神的力满足欲求,中国人没有欲求。这位浑沌先生真算名称其实了!他有何证据断定中国人没有欲求?由古之穴居野处茹毛饮血一直到今之饮食、衣裘、车马、客室,不是欲求是什么?他怀着西方化来到农村向中国化低头的幻想,他不看见西方化来到中国农村驱遣无数农民去而为匪为兵的事实!可怜我们东方化的农业与手工业,已被西方化打的零落不堪;因此,建筑在东方文化的农业手工业上面之政治、法律、思想、道德都随着摇动起来,这位浑沌先生还做着梦说:"一些儿没有变动"。我不知道梁漱溟先生也认他是走一条路的同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