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扔出去三十万两白银。看着着实肉痛,可是能知道当时宋朝在北方战线上,应付一场中等级别的战争,就要投入怎样的国力物资吗?
那是白银三千万两以上!
这是个多么恐怖的数字,再想想近七年以来,赵恒在东北、西北,甚至西南方面一共应付了多少场超级战争,就知道这三十万两连根毛都不算吧?!
但是寇准会说:“……陛下,钱虽不多,但是头开不得。赔款仅次于割地,甚至以后就会既赔款又割地,这会后患无穷,后世子孙会有样学样的啊。”
赵恒却只微微一笑:“赔些钱就这样的丑陋?那么既赔钱,还赔上女人的算是什么呢?王昭君和那笔嫁妆又怎么算呢?”
“……但无论如何,眼前的机会失去了实在可惜。”寇准坚持,“契丹人已经死定了,就算他们能渡过黄河,再折腾一阵,我们的损失再大些,可剿杀了他们,也都值了!”
“真的吗?”赵恒的表情应该很落寞,因为伟大的宰相居然不能再想得深一层。“试想萧太后等人都死后,难道北方的辽国就再选不出皇帝了?那时除非我们像汉武帝那样出塞征战,彻底大胜,要不然,这样的国仇大辱,契丹人会不报复?那时兵祸连绵,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寇准无言以对,但心里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但是,但是在历史上,陛下就会留下个避战、怕战的懦夫之名了……”
“哈哈哈哈……”赵恒的笑声应该回荡在冰封的黄河两岸,“为何后人要对朕如此苛刻?试问汉人中最强的汉武唐宗,这两人中刘彻要在父、祖两辈的努力之后,才能为先祖刘邦击败匈奴,洗刷耻辱;李渊也要在最初起兵时对突厥臣服,求得支持,为何不见世人对他们的嘲笑?就因为他们后代的成功?那么为什么一定要朕在父亲留下的废墟上立即崛起,把前数十年间那么多皇帝都搞不定的契丹人降服?这是什么道理?!”
寇准又能有怎样的回答?更何况赵恒一定会再问一句——“这七年以来,朕难道做得还不够好吗?”
这时应该揭开一个辉煌的谜底了。这时是宋景德元年,公元一零零四年。在之前,是宋咸平元年——咸平六年,这里面隐藏着一个让人极度震惊的事实。
宋朝以富足、安康著称,但是历数各代的“盛世”,有宋一代,却只有一个排名。即“咸平之治”。赵恒在他父亲留给他的里忧外困,千疮百孔的国家里,在每年不停地与党项、契丹作战,甚至还有四川叛乱的情况下,居然让国力猛增,经济复苏,而且人文鼎盛,制度清明,就连人口数量都成倍地增长!
这是怎样的成就,难道他还需要背着什么“骂名”过日子吗?在不久之后,他开始了挥霍,各种花样繁多,不可思议的事情统统出笼,花了太多的钱,让后世的“学者”们对他戟指大骂,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有资格对这些人竖起中指,回应一句国骂——“都他妈的闭嘴,那都是我自己赚出来的,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但无论如何,这也只是赵恒自己单方面对“澶渊之盟”的见解而已。这件事的本质就是一个万花筒、多棱镜,一万个人对它会有两万种解读。
因为,很可能同一个人,在不同的心情下,对这件事都有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看法。不久之后赵恒本人都会这样。
现在跳出宋朝人的范围,也同样离契丹人远点,站在历史的天空中,俯视一下“澶渊之盟”的真正味道吧。
第一,这场架实事求是地说,在萧挞凛中箭死后,也就都结束了。双方再没有开战的可能,不过就是两个互相都心虚气短的病人在讨价还价而已。而且在商讨的过程中,眼放着有数十万把尖刀握在手里,都不敢拔出来真正地“砍”价。
第二,从历史进程上看,宋、辽之间也没办法再打了。辽,如果没有萧燕燕出现,它已经开始衰落。游牧民族的衰落速度是极其惊人的,像匈奴、突厥,都只在两三年之间就土崩瓦解,无可挽回。契丹凭什么会例外呢?
所以打到了澶州,已经是它的极限,再玩下去,就是彻底的狂人加疯子;
宋朝也是这样,第二代君主的瓶颈期差点让赵光义把宋朝给玩死,赵恒好不容易挺了过来,不说讲和对当时的好处怎样,只要稍微归纳一下美妙的前景,相信是个人就都会垂涎欲滴两眼放光——西北李继迁死了,李德明太小,而且吐蕃人还成了坚强的盟友,算是彻底安静了;辽国如果能真守信用,那么从此天下就太平。这是从唐朝中叶开始,汉人就从来没有过的幸福日子,还不赶快狂欢庆祝吗?!
如果非得要吹毛求疵,说宋朝在精神上输了,那就实在无语。赵恒的名分是“哥哥”,耶律隆绪只是“小弟”,比当年的石敬瑭的干儿子强出了多少?比汉、唐两朝时的便宜大舅子又差在了哪里?
所以说,澶州是宋、辽两国共同的福地,它们都在这里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但是今天之利,不等于明天之益。不知道在当年的澶州城头上,宋人目送着契丹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北方地平线上时,会不会听到天空的高处,有人在轻声地唱着一首歌。
或许那是赵匡胤和耶律阿保机的合唱——漫长的战斗,已经打了整整二十五年,辉煌的名誉、不朽的业绩,让勇士们厌倦……今天是从来没有过的好日子,胡、汉第一次平等携手并肩。我弹起我的锦瑟,你吹响你的胡笳,让我们放下刀枪,从此友谊地久天长。往后美妙的日子将有一百一十八年,慢慢享受吧,直到把武器忘记,去迎接那最后的、可耻的灭亡!
天书降
话说终于搞定了契丹,而且先期做掉了李继迁,赵恒长出了口气,一身轻松往家赶。真是爽啊,幸福的时光总算开始了!
但奇妙的是,从此一切都好,可赵恒却半点都没开心。幸福真的在开封城里,但居然落在了另一个人的头上——寇准。
翻阅历史,无论从哪方面讲,寇大宰相才是澶渊之盟后最风光,最神气,也最幸福的那个人。现在就看一下他的具体工作生活,以及他是怎样对待他周围的人的。
首先是他的首席老冤家王钦若。王副宰相从大名府回来了,侥幸没死,而且还是真正的战争功臣,但是转眼之间就自动辞职了。宁肯不要这个参知政事,也绝不再和寇准在一间办公室里上班!
要说赵恒真厚道,王爱卿,朕非常地理解你。这样好了,我特意为你发明一个官衔如何?叫“资政殿学士”,你去上班吧,并且主修《册府元龟》一书,既贵且闲,先干几天,祝工作快乐。
可是没几天,这事就让寇准知道了,他立即两眼放光,心花怒放。敌人永远都是敌人,契丹人跑得快,好些的毒火还没泄尽,接着拿王钦若开涮!于是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把资政殿学士的头衔降到了翰林学士的下面,让前宰相王钦若连个刚考上的状元都不如……这实在太不仁道了,宋朝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这么虐待过宰相。
结果赵恒看不过眼,在王爱卿的官衔中加了一个“大”字,变成了“资政殿大学士”。一字之差,出人头地。然后皇帝才笑着问“大”学士:“爱卿,做这个官还满意吧?”
寇准很不满意,一怒之下,他把枪口对准了曹利用。这个大兵哥在澶州城下出来进去,辽营跑得跟平地似的,是当时最拉风的一个,可能寇准早就看他不顺眼了。结果战后,此人因功升任枢密院副使,一跃成了西府高管。可是在寇准的眼里,这不过就是大兵里的大兵!
于是曹枢密就根本没法讲话,只要稍微与寇宰相的意见有一点点的不同,立即迎面一阵暴风雨:“……你这个笨大兵懂什么,国家大事要你插嘴?”
于是曹枢密只有闭嘴。
但是寇准就更不爽了,曹利用资历太浅,不敢说话,欺负他一点快感都没有。怎么办?他的满腔激情,和过于旺盛的斗志,都让他无法忍耐,而且此人一直到死,都没忍耐过。于是他就抖搂精神,把激情都撒向了当时汉人中等级最高、最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个人。
皇帝赵恒。
寇准在赵恒的面前昂首阔步,趾高气扬。我是功臣我要待遇,不仅仅工资劳务那么简单,我还要尊重。于是赵恒就都满足了他。甚至就像当年对待吕端那样来恭敬寇准。
细想也没错啊,吕端是直接导致了他的登基即位,可没有最初时寇准帮他得到了太子的名分,他拿什么去顺理成章呢?再加上刚刚过去的澶渊之盟,无论怎样,他都远远超过了老衰神吕端对宋朝的贡献。
所以他就更加的理直气壮了,就像提醒皇帝的记性一样,他时不时地就要在大厅广众之下对赵恒说:“……陛下,您可别忘了,没有我,您还能回到开封城,当这个太平天子吗?”
上帝啊,这句话像不像是三国时,曹操打下袁绍的冀州城,临进城前,许攸甩着马鞭子对他笑嘻嘻说的那句万古流芳的话:“……阿瞒,汝不得我,不得冀州也……”然后没过十几天,他就被盛怒之下的许褚砍了脑袋。
可寇准事后是什么待遇呢?他居然都可以在皇帝与宰相们的朝会里迟到早退了,而且在他单独提前离开时,皇帝居然一路目送,崇敬不已。
这一切都被王钦若看在了眼里,任何事物都有它的两面性,但只有聪明绝顶的人才能观察得到微妙隐晦的那一面——最强点即是最弱点,可你必须得能发现!
王钦若发现了。就在寇准大摇大摆地走出金銮殿,在皇帝的目送下昂首挺胸阔步在他的人生巅峰上时,他的祸根已经发芽,在一瞬间就动摇了他生命的根本。
王钦若轻声细气地问:“陛下,您这样敬重寇准,是因为他有大功于社稷吗?”
“当然。”赵恒有点惊讶王爱卿的话,这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啊。
“澶渊之役,陛下不以为耻,反以为寇准有大功……这,这从何说起啊。”王钦若忧形于色。
“怎么?”赵恒习惯性地有点紧张。
“陛下您细想,与辽国结盟不是坏事,但地点并不在国境线上,是在我们宋朝的腹地澶州,而且您在城里,辽军在城下……这是《春秋》一书里提到的最典型的,再耻辱不过的‘城下之盟’。是不折不扣的投降啊!”
轰的一声巨响,赵恒的世界坍塌了,他所有的荣誉、骄傲,都在这一瞬间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耻辱。更要命的是,他这才反过味来,原来他一直都活在一个虚幻的妄想里,以为人人都在称赞歌颂他,却不料他早就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尤其是他所最得意的三十万两岁币,竟然成了他投降的“罪证”!
奇耻大辱……赵恒一时间觉得天旋地转,无处容身,要怎样才能挽回自己的颜面?!可就在这时,王钦若又开始说话了。
“陛下,您知道赌博吗?”
“啊……啊?赌博?”赵恒都要死了,哪有心理会这个。
“赌博呢,是要有赌注的,”王钦若十分耐心地继续讲解,“而赌注快要输光的时候,赌徒往往就会……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赌在上面,来个‘孤注一掷’。而您,在澶州城下,就是寇准的孤注。他一次次地逼着您走上前线,再过北城,还必须得听他的话,一直留在前线……这就是寇准的功劳,这就是寇准的忠诚?”
“够了!”赵恒再不愿听下去,人最怕的就是“翻然悔悟”。“城下之盟”、“孤注一掷”,这八个字就把寇准在皇帝心中的形象,以及最大的功劳的本质完全颠覆。再不要提什么寇准了,再别提什么澶渊之盟,朕要好好地静一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