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隆刚出国境,他的人就进了开封。对宋朝的皇帝说,他的保吉弟弟已经非常乖了,尤其是非常听他这个大哥的话,完全是宋朝的忠实臣子,至于灵州……非常抱歉,保吉知道错了,正在改正中……您给他次机会吧,为了担保,也为了预先感谢您的仁慈,我特意贡献五十匹党项战马,您笑纳,您开恩……赵光义的回答是,李继隆,给我再加快点速度杀过去!
李继隆的速度更快,李继捧的反应是更更快加超复杂。他第一个反应,是带着亲信,搬着财产,到了夏州城外,再不在城里待着了。第二个动作,是派出了亲信手下李光祚去找……李继迁。
把宋朝的所有行动都告诉了这位“好兄弟”。
这就是他为什么忙乱的根源。生存是需要智慧的,他此前做得非常好,当时的西夏里,小迁迁、宋朝、辽国,哪个他都惹不起,可是他的脑子灵光一闪,我为什么就一定要惹他们呢?和他们全都做朋友,难道就不好吗?
于是他有了大宋的官职,更有辽国的头衔,还和小迁迁也重归于好。但是好日子就是这么的短,大宋发兵了,他以前有多好,现在就有多糟,最起码他还得保证李继迁的安全,小迁迁一旦落网,他第一个就得被供出来。
还好,信送到了,他也到了城外,随时都在观察着李继隆的进度,随时都能逃跑,似乎很安全。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就在宋朝的大军还离他很远的时候,一天夜里,他的营盘突然被人袭击。突如其来,而且对方非常熟悉他们的建制和部署,完全没法反抗,慌乱之中,他一个人逃回了夏州城,所有的亲信外加财产,全被敌人一抢而光。
在夏州城头上,他才看清楚,外面的敌人竟然是……他的好弟弟李继迁。
李继迁敏锐而现实,他对自己的前途不抱半点幻想。暴风雨就要到了,为什么不给自己多加件衣衫呢?何况他的哥哥还搬出了夏州城,主动在城墙外面等着他!
吞下了这一口,就像吃进去一块人肉,自己人的血脉,更快地迅速融合。来吧,李继迁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毕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承受国家级的打击,但是他发誓要挺下去,哪怕是在草原上终年游荡,或者是以别的什么方式。
这些事都发生在宋军赶到之前,但还不是最终结果。当天夜里李继捧在夏州城头眼睁睁地看着堂兄弟李继迁带走了他的所有家当,转过身来,就发现城里原来的部下们也都变成了敌人。
他被关进了一间小黑屋子,被告知他会活下去,直到宋朝的大将军李继隆驾到。
完了……众叛亲离,身份曝光,李继捧在黑暗中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命运。等待他的必将是死亡,还有比死亡更悲惨的屈辱。回首从前,是什么让他从定难五州之主,党项人至少在名义上的君主落到了这步田地?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在的李继迁,一直在苦苦挣扎,可一直都活得生猛痛快!
只因为他一直都在投靠,都在找人来保护,就输在了没有一根坚硬的脊梁,变得一无所有,连最起码的尊严都丢光了……等他再见到光明时,他看见了宋军征西主将李继隆。宋军其他的将军们暴戾戏虐的眼神里都明白无误地透出了个“杀”字,可李继隆只问了他一句话:你叫什么?
那一天,李继捧颤抖着说出了三个字:赵保忠。
好了,他的生命被延长,李继隆下令把他打入槛车,押送开封,交给皇帝处置。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李继迁和银州城,李继隆驱动大军杀了过去,但是还没到,他就胜利了。
李继迁逃了,银州城投降。
接到这个消息,李继隆的心情瞬间恶劣到了极点。最坏的事情发生了,他可真没料到,这个李继迁竟然这样的聪明,而且敢于决断,把偌大的银州说扔就扔了,老巢老家统统不要。
这样都不如大战一场,弄个两败俱伤。那样的话,宋朝的援军就会源源不断地进入西夏助战,而李继迁的人会死一个少一个,直至最后死光。但很明显,李继迁也看透了这一点,他连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就彻底地选择了逃亡。从此茫茫大漠草原,塞外无边大地,要怎样去抓他?
没办法,李继隆只有收拾心情,准备开始下一步的追击搜捕,可就在这时,从开封传来了新的命令。
命令的内容过分强悍新颖,让见多识广的李将军都大吃一惊,虽然诏书上说,这样做可以让西夏的问题一劳永逸。
皇帝和首相吕蒙正决定,把夏州城毁掉,城里的百姓都迁到别处去。这样西夏叛党的一个重要据点就没了,以李继迁的能力,他也绝对没法再筑城。他不是能跑吗?好啊,这下子跑了和尚但是也丢了庙,看你哪儿多哪儿少?
李继隆出了一身的冷汗,不为别的,朝里的大佬们,你们在朝堂之上,拿自己的生活习惯去衡量党项人,你们吃撑了吧?没有城李继迁有帐篷,大不了返祖得彻底点而已。可是我们汉人却得要城,有这个夏州在,我们就可以驻军,就能在定难五州里扎下一根钉子,让李继迁想到哪儿都得绕道,时刻小心被绊倒。
李继隆火速写好工作报告,不仅反对拆毁夏州城,而且建议在银州与夏州之间的南界山附近再增设一些土寨据点,把势力加厚,这样逐步蚕食,就能把西夏一点点地变成内地州县,最起码有了它们,还能切断叛军的粮道……但是朝廷的命令马上回复,李将军,一切行动听指挥,你的任务是抓住李继迁,其他的不要你管。为了照顾你的面子,这次你的工作报告我就不公布了。
于是夏州城,昔日威名赫赫的统万城,由匈奴铁弗部赫连勃勃在公元四一三年,驱使十万人,昼夜不停历时六年才筑就的,连铁锥全力穿刺都不能入墙一寸的空前坚城,就此被拆毁了。而李继隆的下一步行动在历史的记载里查不到。
在他个人的《宋史》里没有,在《续资治通鉴长编》里没有,里面只说,他曾经回答自己的部将说:“今保吉远窜,千里穷碛,难于转饷。宜养威持重,未易轻举地。”他在强调没法有效地追击,真的在戈壁草原上兜开了圈子,会把自己先饿死累死,不如保持攻击态势,在银州城里待着。
但是查不到他在什么时候退的军。历史上没有记载,也或许是四月间,他拆毁了夏州城之后,就亲自押着李继捧回了开封,因为在他的《列传》中,有“既而继迁遁去,擒保忠以献。”的记载,似乎他亲自向天子献俘请功。
那么他回师的日子就是在五月,那时赵光义亲自责问李继捧,李继捧认罪,被封为右千牛卫上将军,宥罪侯。
但更可能是,他一直留在西夏很长的时间,因为在这之后的近三年的时间里(当然,李继隆不可能三年一直都驻军境外),李继迁都非常的乖,他不停地向宋廷请罪送礼,讨好宋朝的皇帝。李继隆的军威,还有宋朝拆毁夏州城的决心都明显把他吓怕了。
但不管怎样,宋朝没能如愿抓住李继迁。胜利了,但是局面已经恢复到了当年赵普送李继捧回西夏牵制李继迁之前的老样子。
这真的是胜利吗?
重心转向大西南,蜀川方面的王继恩成为焦点。他和副手曹习分两路合击成都,一路快速突破,行军途中顺手牵羊一样派出了几千人马去梓州援助张雍,结果二十余万起义军瞬间崩溃。
回到前面的那个问题,起义军的战斗力急剧下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毛病就出在最核心的那个人身上——李顺。
在历史评价中,由于他攻破了成都,建立了政权,人们普遍把他的成就定位在王小波之上。但是,纵观他的一生,他就是一支烟花,在绽放的最初的那一刹那,就已经散发出了所有的光芒和壮丽,在之后的所有时间里,都只是剩下来的空壳子而已。
攻下成都之后,他把自己真的当成了皇帝,不管前线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始终坐在成都城里,让自己的同伙去给自己挡灾。
再看看历史上成功的那些农民起义者,刘邦、朱元璋,甚至李自成,他们从始至终,几乎从来没有脱离过战场,尤其在最关键的几个战役中,他们都站在队伍的最前列。起义者的低端装备和战争素养就决定了想成功、想生存,就必须身先士卒!
李顺在玩失踪,再看看农民军的战术。王继恩入川之后,一路行军,攻城拔隘,直到打到了成都城边,都没有经受过一次大规格的兵团决战。起义军的城池与城池之间根本就没有联系,随便宋军一一击破,就像他们没有统一的建制。
这样的防御,比当年的后蜀孟昶都不如。
五月六日,宋军抵达了成都城下,即日攻城,十余万起义军被当天击溃,三万余人当场阵亡,成都就陷落了,一天都没有支撑下来。这就是这次起义的成色,以饥寒反抗,因富贵失败,他们一点都不壮烈。
“吾疾贫富不均,今为汝均之!”
王小波的惊世之言犹在耳边,可惜,早就被“大蜀王”李顺扔回到青城老家去了。多么美丽的梦想,曾经那样的让人怦然心动,但最后只是在历史上留下了一个记录——中国农民战争史上,第一次明确地提出了均贫富的口号。
王小波起义就此结束,不管当天李顺是不是真的战死了,还是下落不明,在三十余年后,才在广州被抓遇害,都已无关紧要。
时光流逝,到了宋淳化五年,公元九九四年的九月,这时距离成都的陷落已经过去了近四个月,距李继捧被押送京师,李继迁弃城逃亡同样过去四个多月,宋朝皇帝赵光义坐在开封城的皇宫里,把人都赶走,他得静静地想一想,这时与开战之前到底有什么不同。
说西北,似乎很成功。在七月间,李继迁派自己的亲弟弟李延信进京上贡,青盐拿不出手,带来了好多匹上等的党项骏马,并且正式谢罪。在谢罪的表文中他率先表示应该把这段记忆删除,为了诚意,他自称仍为“赵保吉”。也就是说,他在强调他仍然是宋朝的臣子。
嘘——此人竟然投降了……够诚意,也很有面子。赵光义决定要给臣子改过的机会。他回复诏书,也以赵保吉相称,等于同意了李继迁的认罪。
似乎这场战争没白打,但是细想一下,李继迁叛宋的最重要的两个象征——辽国的义成公主和西夏国王的头衔,仍然留在小迁迁的身边,哪样都没向辽国退货。
这就是输赢的真正结果,李继迁的脚仍然同时踩在宋、辽两国的船舷上,什么都没有改变。一定要查一下真实的得失,那么灵州已经安全了。虽然那也是暂时的。
看西南,赵光义的心情和他大哥当年的一样,因为王继恩这个大太监也完全复制了当年的王全斌。他进入成都以后,“纵卒剽掠子女玉帛”、“杀人如戏谑”,把蜀川百姓彻底激怒,结果成都城门十里之外,就再次烽火遍地。
李顺变软了,一个叫张余的人站了出来,他看得很准,宋军夺下的只是蜀川境内的几个重要城市而已,“农村包围城市”,他再次揭竿而起,只率领了万余人,就向宋军发起反攻。这时他的成功不知该喝采,还是要感觉悲哀。
他们又有战斗力了,沿长江东进,先后攻克了嘉州(今四川乐山)、戎州(今四川宜宾)、泸州(今四川泸州)、渝州(今四川重庆)、涪州(今四川涪陵)、忠州(今四川忠县)、万州(今四川万县)、开州(今四川开县)等八州,势不可挡,进而继续攻打夔州(今四川奉节),只要再打通了这一关,他们就能东出三峡,彻底扰乱赵家的天下。
又有了动力,是因为再次被虐待,这是他们的可怕?还是他们的可怜?抑或是可恨?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们在夔州遇到了阻挡,宋军的峡路都大巡检白继赟与巡检使解守颙前后夹击,把农民军击败,他们且战且退,一直退到了最初时的嘉州。到了第二年的二月份,张余被俘,不屈而死。又过了三个月,张余的余部王鸬鹚再次起义,只不过这是最后的余波了,转眼之间就被扑灭……至此蜀川起义彻底失败。
但是这都是后话,在当年的九月份,赵光义只知道西南方向仍然在剧烈地动荡,他所盼望的平静,能把他从灭亡绝境中拯救出来的平静仍然没有出现。也就是说,西南、西北两边的局势与开战之初几乎没有区别!
威胁仍旧存在,那件屈辱透顶的事,看来是不得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