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雪宛惜(清飞扬)
1
锲子
阳光淡淡的,雾气妖娆的色彩通过透明的云层扑散下来,一种奇异的窒息般的温柔倾斜在如美玉般晶莹无暇的宫殿内,明晃晃的光,刺眼的令人晕眩,那是大殿棚顶上琉璃瓦的光芒,青蓝青蓝的,圣翎殿空灵的影子微微有些泛灰。
大殿一片安静,安静到能听见每一个人交错的呼吸声,风吹落殿外的梧桐叶,呼啦啦地直响,仿佛这是整个世界唯一的声音……
一个明亮的少年。
阳光下的身影金灿灿的,像镀了一层白金般的无暇美玉,少年微微侧身,象牙色的脸颊闪烁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光芒,乌黑的长发无声地在圣翎殿中飘荡。
空气变得窒息。
漆黑桀骜的眼眸。
眼底闪烁着冷淡的光。
没有任何人说话,似乎一切就定格在这儿,少年的气息高傲地令人畏惧。
他静静地走下来,走到大殿的中央,走到群臣之中,无数个身影中的他,仍旧能让人一眼望见,与生俱来的气势,不可忽略的光芒,眸子里闪烁着无尽冷漠的黑色!
突然,一个满脸胡楂的大臣微微欠身,语音颤抖:“吾王陛下,请您接受我们的请求。”声音孤零零地回荡在大殿内,似乎因为殿堂太大还有小小的回音。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与生俱来的寒意让大臣浑身发抖,他‘砰’地一声跪下:“请陛下答应。”瞬间,所有的大臣都应声跪地,纷纷祈求:“请陛下答应我们的请求。”
少年清淡地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他依旧直直地站立在那儿,背影高傲地似乎不曾弯曲过,他坐回了大殿的王位上,脸上残留着冷酷的笑意,金色的龙椅颤颤地反射着他衣服上青色宝石的光芒,高贵与高贵融为了一体,仿佛那张千年龙椅的存在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
少年微微挑了挑自己英朗的眉毛,面色冰冷,他就像一块千年寒冰,无暇剔透,他轻轻地问:“你们在威胁我吗?”声音很轻,很轻,似乎像被风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一样,但是仍旧足够让底下的人颤抖。
“陛下,这是万全之策,我们不能让百姓受到战争的苦痛而妻离子散,这是我们的责任!”一个穿着蓝色布衫的人说话了,他仿佛是那些官员的头领。
少年微微侧头,一缕青丝落在他的耳鬓,他轻轻地用手缠着发丝卷起圈圈,说:“继续?”
大臣心虚地避过少年的眼睛:“所以,请陛下,和亲……”
和亲!!
少年放下自己的头发,头发颤巍巍地悬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笑了,像四月的花絮飘浮在无尽的空气中,但是笑容没有延伸至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他缓缓地说:“这就是你们的最终目的?”
“陛下,这是唯一避免战争的办法。”
“陛下,请您答应。”
“陛下,请为子民着想。”
少年轻轻一挥手,就像擦去灰尘一样轻柔,瞬间所有的声音都没有了,一切又恢复了刚才的安静,少年懒懒地问:“这就是你们所希望的吗?”
所有大臣都闭上自己的嘴唇,有的甚至紧张的发紫。
少年又笑了,这一次更加寒冷,他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们。
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屑。
大殿里明晃晃的,粗壮的像通天的神柱屹立在那儿。
风静静地吹,树叶顺着风飞扬,漂泊不定。
空气中,有雨后青草的味道。
很香,但不腻。
很轻很轻地声音飘过来——
“好吧。”
“如你们所愿……”
夹杂着某种残忍的冰冷被风徐徐地吹到了圣翎殿的外头。
阳光躲在乌云后面,闪烁着七彩的光芒。
(一)
天,很蓝,蓝得如水晶般纯净。
风静静地吹,一种若有若无的樱花的香味流露在空气中。
有一条很长的队伍。
浩浩荡荡地走在大路上,马蹄声格外清晰响亮,无名的小花羞涩地摇头,中间一辆白色的马车,似乎被美玉雕饰过一般,晶莹剔透,灿烂如霞光,无数鲜亮的钻石在阳光下闪着华美的光,绿色蓝色交相呼应,耀眼如水中的涟漪,层层叠起,四周雕满宝石而使马车变得分外透明,亮晶晶的如夜晚的星辰,马车行走在绿油油的草地上。
风轻轻地滑过,一缕轻纱随风飘逝,像雾气一样迷离。
马车内。
轻舞飞扬。
柔美的白纱像早晨的露珠一样干净,清凉,飞舞在白玉的马车周围,如水一般净灵无暇,满车的香味儿混着早晨潮湿的的雾气变得虚无缥缈起来。
白衣胜雪。
一名女子静静地坐在铺满碎钻的马车内。
淡淡的冷漠充实了整个马车,樱花般不真实的雾气在空气中熠熠生辉,通体透明的钻石灿烂而夺目,钻石的亮光刺入她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如星辰,明如琥珀,无笑无泪。
淡漠的唇角,微微泛灰。
风吹动她白色的衣衫,轻柔的白纱像白雾一般缠绕在她的四周。
雪色的肌肤,几乎和女子衣服的颜色相同,黑色的发丝一直垂到腰间,很柔软,很细致,紧紧地服贴着她的衣衫,眼睛清澈的如水一般柔软,缓缓灵动,无限的光潋动人,樱花般的眸子里平静的如冰山的雪,无法融化心中的冰冷。
她静静地坐在马车里,静到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她身上系着的是一颗美玉,亮闪闪的,通体透明,毫无瑕疵,反射着淡然的光。
微微地,她轻轻侧头,车窗外交替更换的景物告诉她,她仍旧在向前走,一个她未知命运的地方。
圣翎国。
她——融宛惜,将要嫁给一个君王,一个自己不认识的男人。
默默地,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她不禁哑然失笑。
宿命就是如此吧。
一阵快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地面掀起了小小的灰尘。
一匹黑色的快马,一个黑衣的男子俊挺地坐在马背上,俊朗的容颜似乎不曾笑过,只是黑的如夜幕的眼睛看着融宛惜,沉沉的眼光,不知道最深处掩饰的是什么,他黯然地说:“公主,还有一天的路程,我们就要到圣翎国了。”
融宛惜轻轻地点头,娇美的容颜略透着冷漠,脸上的表情似乎只剩下疲倦了,她看着窗外交替着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幽幽地说:“翼,送到这儿就可以了,你回祈荫国吧。”
融宛谷翼微微一愣,话语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公主,我要跟随着你。”
融宛惜低着头,淡粉色的嘴唇略显寂寞:“我又何尝不想呢?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啊。此番前去,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声音很淡,就像是扑上去了淡淡的水痕。
翼看着融宛惜,象牙色的脸蛋已经有些苍白,嘴唇似乎已经失去了血色,心狠狠地抽了一下,更多的疼痛袭来,一圈一圈地击打着寂寞的痛楚。
“公主,我是你的贴身护卫,我只要跟着你。”声音坚定,似乎是混着某种承诺般不可动摇。
地上的尘土飞扬,空气中小小的光圈,闪闪发亮,融宛惜的脸颊有些掩不住地凄凉。
“但是,你忘了吗?你告诉过我的……”
是的,就在融宛惜出嫁到圣翎国的前一天,翼告诉她,自己早在许多年前就有了心爱的人,爱到绝望和心碎,那种痛楚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是……
突然,雷鸣电闪般,突然炸碎了一切静谧……
恍惚间,碎了一地的回忆。
融宛惜的脑海中空茫一片,如大海般波澜,静夜中一晃而过的黑色影子,绝然的气势,漆黑的眼睛,霸气地呼吸,似乎只要呆在那块阴影下一切都不必担忧害怕,融宛惜的眼睛迷离地半眯着,心,一点一点地被撕扯开,一道明晃晃地伤痕,却渗透出丝丝细腻的阳光。
疼痛在阳光下灼人的蔓延……
已经有多久了?
那个身影藏在自己的记忆里到底有多久了?
为什么无论事情怎样翻转,就是无法干干净净地抹去那个黑色的轮廓?是真的无能为力,还是,只是心底深深抵抗的敌意??佯或是那是唯一的希望,一旦失去,就无法呼吸?
阳光轻轻地跳跃在融宛惜的眼睛里,她揉一下温柔的刺痛,眼底却浸满了灰色,无尽的凄凉在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慢慢地安家落户。
她已经失去了……那么一起都无法回头。
融宛惜的眉毛淡淡地翘起,她淡淡地说:“我不能这么自私……”
心底的一个阴暗的小小的角落塌陷,灰尘弥漫。
“你忘记它吧,就当我没有说过!”翼显得有些暴躁和心烦。
“不可以……”
慢慢地落下了躯壳,沙沙沉落的声音,冰凉凉地露出了跳动的心脏。
翼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融宛惜,她白玉般的脸颊没有一丝瑕疵,翼轻轻地说:“公主,我爱她!”
融宛惜的心猛然颤抖一下,她点点头:“我知道,所以你一定要回去,回到有她的地方去……”
翼的眼睑看着地面,深深地说:“是的,因为我爱她,所以,我一定要追随她!”
风轻轻吹动融宛惜的白纱裙子,长长的袖子不留痕迹地抚过翼的眼睛,他抬起头,轻轻地将她的衣袖放回白玉车上:“公主,我被生下来的那天就有了使命,那就是保护你。”
“所以,请允许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没有犹豫的声音热辣辣地滚出来,消散在空气中,融宛惜的耳膜有些刺痛,一晃一晃的热度渗进去,心脏扑扑地跳动,竟然迎来一片新绿。
融宛谷翼深深地看着她,一眼,就好像是超越了灵魂的界限,只要,她还在他身边,那么,就好……
空气中迷茫着灰色的沙粒,飞旋着,漂浮着,一片混乱。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他活着的原因,只是因为——
她还活着……
说完,翼猛地一拉缰绳,黑色的马迅速飞奔离去,走在队伍的最前列。
融宛惜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高傲的脊背,黑色的长发在风中狂野的飞舞,他是她的贴身侍卫,是永远被任命保护她的人,可是……
他终究不是她想等待的那一个……
心的容量太小,一旦装下一个,那么另一个,就怎么也装不了。
深深的歉意从融宛惜的眼睛里慢慢地滑进心中,她轻轻地叹息,看着那个高傲的身影,从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她的身边了,可是,她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从来都没有,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如今,他放弃了他爱的女子,天涯海角来到这里,那么,她用什么来偿还?
无言地沉重压在了融宛惜脆弱的心里,她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淡薄的云彩慢慢地勾勒出一个英俊的面容,眼底漆黑,下颚坚毅,那么淡,那么淡,然后消失在空气里,找不到痕迹。
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时候陪在我身边的不是你……
翼骑着马冷静地走在最前面,眼睛仔细地观察着地形,包括高度的杂草和周围路过的人,不放过任何的风吹草动,他不要她受到任何有可能性的伤害。
只要他在她的身边,他就不允许她受伤。
他答应过她,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她 。
那是五岁时的约定。
而他会做到。
追随着她,这是他此生唯一的执著!
圣翎殿。
阳光明晃晃地照进来,一片轻柔的光芒,轻灵的钻石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中间的金色龙椅高傲地摆在上面和阳光相融,几乎变成了一幅定格的灿烂画面。
几个通天的神柱高高地屹立在四周,粗壮而有力地挺起这片琉璃瓦的天空,淡蓝色的墙纸上镶嵌着无数的钻石颗粒,水晶光芒,阳光下,熠熠生辉的豪华,却也让人望而却步。
没有人知道具体有多大,只是连空气的流动都让人觉得寒冷。
身着红色喜服的丫头和侍卫们拼命地忙活着挂红色的彩绸,这倒让清冷的圣翎殿显得热闹起来。
整个圣翎殿一片辉煌,数百个吊台的红蜡烛高高地挂在淡雅的墙壁上,竖成了交错地几列,细细碎碎的火光明明灭灭,透明的红色光圈打在幽蓝的墙上,轻轻地燃烧自己的美丽,五色的彩绸真丝的花边,外面附上一层白亮亮的纱色,宛如夜晚月亮的光芒,细腻而朦胧,棚顶上青色的琉璃瓦涣散着青蓝的玉光,白色神圣的地面铺上一条厚厚的红毯,上面镶嵌着真龙和玉凤齐鸣般地盛宴,龙椅的正上方是两条金龙的图腾,上面贴了金边钻石的“喜”字,大大地无限霸气地充满了整个空间。
夙夜静静地站在大殿的门口,金碧辉煌的服饰,一个人的身影如此寂寞,但是桀骜的身驱振颤出空气中一片冰冷的寒意,他的眼睛淡淡的,嘴角抿的很紧,有些苍白,风吹过长发,英俊的容颜里寂寥慢慢盘旋。
已经是春天了吧,樱花已经露出了小小的嫩白色的花骨朵儿,轻灵地卧在细嫩的枝头上,那么小心翼翼,微风轻轻地一吹,无数的小花瓣颤抖起来,大片大片呼啦啦地笑声,像是卧龙般浮动的波涛汹涌。
“哥,恭喜你。”一句淡淡的话从远处飘来,很平淡的话,穿越着空气的距离,真切情谊地祝福。
白色的衣衫,瀑布般倾泻的直发几乎黑的深不可测,手中一把素色的扇子轻轻扇动,却只有几缕青丝飞起,如清月般温柔的眸子中蕴藏着浅浅的笑意,阳光大片大片地洒下来,金黄色的魂魄,男子深深地眯起浓浓的眼睛,嘴角的笑意如水中的波痕,完美的不像话的弧度,这个男子像精灵一般,美丽的不真实。
“谢谢。”很冷很淡的话,听不出内心真正的想法,夙夜看着树上的樱花,眼睛里扑朔迷离,似乎想捕抓什么,却也好像丢失了一般。
洛辰微微一笑,白皙的手臂拍拍夙夜的肩膀:“哥,你应该幸福的。”
夙夜心里的某个角落突然抖动出一丝灰尘,他愣愣地回转过身看着洛辰,他的亲生弟弟。
“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是的,一到春天就会好,看来春天真是个万物复苏的好季节呢?”
洛辰轻轻一笑,嘴角的弧度扬起,金灿灿的柔美,白色的牙齿干净而透明,似乎在说着事不关己的话。
夙夜有些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他当然了解自己的弟弟。
温柔如他。
怎么舍得让别人为自己难过?
夙夜没有再说话,他知道,洛辰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他最大的弱点就是永远只在意别人的感受。
两个兄弟静静地看着满地复苏的景象,阳光穿破云层,洒下薄如蝉翼的光辉,小小的一圈儿,两个人被裹在光线中,影子斜斜地洒在一米开外。
一个绿色衣服的宫女走来,缓缓地低头欠身:“王,太后有事邀请,请王和三皇子去紫霖阁。”
紫霖阁是一个宫中的规矩,只有皇室的直系亲属经过太后的允许才可进入,紫霖阁中有大片大片绿色的竹子,松翠,常青,高高直立,那颜色绿的仿佛要滴落下来。
红底金凤的衣服,镶着暖灿灿金色丝线的阳光,花边上是细细的手工雕刻着的各种花样图腾,头上是金色的凤冠,很长的头饰托在脑后一个美丽的结上,神情高贵的女子静静地坐在竹椅上,悠闲地看着水中游动的鱼儿。
水波荡漾,自由而优美。
“儿臣给母后请安。”
夙夜和洛辰微微欠身。
太后慈爱地看着自己这两个英俊杰出的儿子,眼底充满了心安,她细细地看着他们,如果,洛辰的身体能够好一些,如果,夙夜的性格能够开朗一些,那么是不是会更加完美呢?
太后挥挥手:“孩子们,过来坐。”
于是,夙夜和洛辰坐在太后的身侧。
太后指着桌上的一盘蓝绿相间的小点心,上面还有脆红脆红的樱桃,好像还带着清晨的几滴露珠,晶莹而美艳:“夙夜,洛辰,这是樱桃酥,今天可是母后亲自做的,是刚刚运过来的樱桃,新鲜的很。”
洛辰轻笑,然后从容地拿起一块慢慢地吃着,似乎无论是谁的请求他都不忍心拒绝,夙夜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然后充满歉意地说:“母后,我已经不爱吃甜食了。”
灰色弥漫在太后的眼睛里,一点一点地失望慢慢地积聚起来,越来越深,如果,如果,是那个人的话……那么,结局又会怎么样呢?
她在心中默默地叹气,果然,一切都是不可能发生的。
她故意在樱桃酥里放了辣椒粉,她知道洛辰一定会吃,但是她不喜欢他的太过于温柔,所以她希望他拒绝,可是,虽然很缓慢,很优雅,洛辰仍旧吃完了它,然后轻轻地温柔笑着说:“很好吃。”太后还希望夙夜哪怕是不喜欢的东西也不要表现的太明显,可是即使对于自己,他的母亲,他也不会妥协。
太后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两个优秀的儿子,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贪了吧。
有些东西是永远也改不掉的。
就比如她自己,曾经遗留下的几乎永久的遗憾,那不是能改的,心被撕开一个裂口,痛彻心肺的感觉,几十年,依旧这么明显,她眯眯眼睛,眼角的皱纹已经深了下去。
她轻轻地挥手:“去吧,孩子。”
明晃晃的光芒,一道接着一道,耀眼地划破天空的寂静,轰隆隆的声音,远处的雷声似乎敲打着一切的平静,撕裂一般地疯狂地吼叫。
风呼呼地吹,高高直立的树哗啦啦地摇晃,漫天新绿的树叶胡乱在天空中飞腾,一片昏暗。
猛然间。
硕大的雨点如同喝醉酒般地狠狠地冲向地面,打落在地面的声音,震撼着整片地面,一圈一圈的水痕慢慢集起小小的水洼,一层又一层地覆盖。
雷声轰鸣,闪电嘶哑。
倾盆般的大雨冲刷着世界,一片昏暗的角落,晶亮亮地擦拭尘埃。
一片庄严。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微笑。
在这场婚礼中,只有无尽的沉默。
殿堂的红色装扮是唯一的气氛,冰冷的吓人,阴暗的天空,烛台上的火光闪烁,轻微地颤抖,酥麻麻地疼痛蔓延至全身的每一根神经。
红色的嫁衣,绫罗绸缎,无论是哪一道花边,甚至是一个小小的角落都完美至极。
融宛惜披着淡红色的头纱,她被动地被一只手牵着,缓缓地向前走,她不知道圣翎殿到底有多大,只是觉得似乎走了很久才终于停了下来。
风轻轻地吹,似乎要掀翻她的红纱帘。
她咬紧自己的嘴唇,有些紧张地注视着自己面前的红色纱巾再一次平静下来,心也慢慢地平静下来,她根本不想被别人看见这不被祝福的婚姻中新娘的样子。
她慢慢地走着,手被一个柔软的手一直牵引着,似乎已经走到绝望的尽头。
一切似乎都窒息了,连叹息的声音都没有了。
一切在这里结束,尘埃落定般地喘息声渐渐平息下来。
洛辰站在一边,他静静地看着穿红色衣服正走过来的女子,身材纤细,头发很长,尽管有红色的面纱但是依旧延伸至腰间,华丽的衣锦下似乎有着瘦弱的身躯,冰冷的麻木地僵硬。
洛辰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红纱里面那张容颜,似乎令人的心隐隐作痛,至于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心里,竟然涌现出一丝怜惜。
是因为脆弱的身躯?还是因为……宿命的开始?
夙夜的眼睛沉暗下去,冷冷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嘴角撇出一丝讽刺的微笑,他慢慢地向那个红色的身影走去。
空气微凉。
淡薄的火花嘶嘶地燃起,熄灭在流动的空气中。
就像是彼此之间手的触觉。
夙夜轻轻地从丫头的手中接过融宛惜的手,惊人的冰凉!
夙夜有些颤动,他看着她,面纱下的她,面容看不清晰,但是,这种温度却几乎冷进了心底,很白的手臂晃在烛光下,在红色的嫁衣下显得更加水嫩精致,夙夜不屑地轻笑,与他想象中的一样,是一双未经历过风霜的雪臂。
他握着她,两个人慢慢地走到正堂。
一个女官高高的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融宛惜被一双略微强悍的手拉近,似乎是不懂温柔,只是狠狠地一扯,她就站在了他的身边,尽管隔着一层红纱帘,可是融宛惜仍旧能感觉得到那种非同寻常的气息。
令人颤抖的冷漠。
“二拜高堂!”
融宛惜觉得自己似乎又被那股力量拽到了另一个方向,然后笔直的脊梁僵硬地弯下去。
这一刻,电闪雷鸣,融宛惜似乎明白了什么。
“夫妻交拜!”
突然地,那股力量松开她的手,她的身体因为突然失去支撑的力量而有些不稳,没有任何人搀扶,她轻轻摇晃一下,努力站直了身体,融宛惜的眼睑看着地面,看见了他黑色的鞋子,似乎能感觉得到,那一双眼睛,也是漆黑而阴暗的,而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就是从黑色的瞳孔中散发出来的吧。
融宛惜微微欠下身体,自己的身体早已经冰冷刺骨,她豁然明白,那个人在恨,很强烈地恨,恨的对象是自己!
于是,心底反而变得平静下来。
和亲本来就是悲哀的事情,还能够恨,那么,就不至于绝望吧,然后,她听见了毫无感情的声音,不可侵犯的声音,那么冰冷,那么威严。
“现在封祈荫国公主融宛惜为王后,住在东边,樱翎宫。”
融宛惜恍惚间不确定那个声音是谁发出的,可是她有着强烈的感觉,这个声音属于那个刚刚拉着她的手的男人。
语气毋庸置疑。
那种霸气使融宛惜浑身颤抖。
她听见齐齐下跪的声音,膝盖和地面很清楚的摩擦声。
“恭祝吾王,恭祝圣翎王朝。”然后是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远地散开,好像都慢慢地退了出去。
空气的流动异常地清晰,丝丝的冷从红纱外慢慢地渗透进来,侵蚀了心脏。
夙夜冷冷地看着融宛惜一眼,眼睛中充满着鄙夷,他冷淡地撇开唇角,笑如冷风吹过,他轻轻地说:“我的妻子,你好。”他的笑容扩大,洒在完美的面容上,他接着凉凉地说:“不过,不见。”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没有任何的留恋。
这种冰凉似乎刺痛了融宛惜的心,狠狠地抽痛,她的嘴唇苍白,她握紧自己的手,似乎因为血液循坏的不流畅而身体变得酥麻。
痛慢慢盘旋……
她咬紧自己的嘴唇,冷笑从心底的最低处钻出来,嘶啦啦地疼。
有什么关系呢?自从来到这儿不就想过结局了吗?
血慢慢地滴落下来,血腥味儿一时让她站不稳脚跟。
突然……
一个温柔的身体轻轻地环抱住她,没有丝毫侵犯的意识,只是用最适宜的距离将她扶住,声音轻柔,好像是滑过水面般清澈透明,充满关切:“王后,你怎么了?”洛辰皱着眉头轻轻地问。
怎么觉得她竟然像天上即将陨落的辰星,稍纵即逝呢?
洛辰扶正她的身体,她的肩膀脆弱的似乎一碰就碎,他转过头对着身边的乔伊说:“你是王后的贴身丫头吧?”
乔伊惊讶了一下,立即点头:“是。”
洛辰的手缓缓地放下,眼睛看着红纱巾后面的融宛惜轻叹了一口气,“怎么会如此不小心呢?王后今天是不是累坏了?”声音中有着淡淡的责备,更多的是一种无言的关切。
像是小河的水一般深深地流淌过贫瘠的土地,送来圣水般的渴望,融宛惜的身体强烈地一震,她抬头想看清楚他,无奈,红纱里的眼眸中只印了一层浅浅的轮廓。
“你带王后回去休息吧。”说着,洛辰闪开身体。
乔伊如梦初醒般地走过来,然后熟悉地拉过融宛惜的手臂,欠身说:“谢谢皇子的关心。”
“不用,快回去吧。”洛辰看着窗外的天空:“今天的风比较大,要小心不要着凉才好。”
“呃?”乔伊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瞬间亮了起来,她用力地点点头:“我会照顾好王后的。”
洛辰轻轻地笑了,发出了声音,温暖在空气中缓缓地传动,他的眼睛如水般柔亮,声音轻柔如微风:“我是说,你们两个人都不要着凉才好。”
乔伊呆立着,热辣辣的暖流顺着身体一路下去,然后沉淀起来。
“是。”她欠身回答。
融宛惜在她的牵扯下慢慢地离开,从头到尾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觉得,茫茫的雨天,一切充满雾气,似乎,也总有美丽的彩虹悠悠出现。
不知道过了过久,似乎耳边一切都清静了。
风缓缓地停止了,叶子不再飘零,外面的世界沉睡了。
一双小巧的手拉开融宛惜的红幕。
融宛惜抬起自己的眼睑,透明的脸色,灵动的眼睛一片黑暗,没有任何光彩。
“公主,您今天累了,早些休息吧。”
融宛惜似乎没有听进她的话,眼眸轻轻地颤动,有些神游天外,眼神空洞,没有焦距,一片惨淡。
融宛乔伊轻轻摇晃着她:“公主,公主……”
红烛悄悄地燃烧了,泪水洒落了一地。
“乔伊,你看,红烛流泪了。”融宛惜冷冷地说。
夜风突然地吹过,红烛的火焰似乎快要熄灭又突然猛地燃烧起来。
乔伊悄悄地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心中的愤怒堆积在胸膛里,没有发出呜咽声。
“公主,你想哭就哭吧,别伤身体。”
融宛惜淡淡地摇摇头,似乎此刻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哭什么呢?原来自己的哭泣是有人听的,现在没有了,那么有没有泪水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吧。”
这才发现,原来,无论她在哪里,不重要的人依旧不重要。
“公主,不要这样!”乔伊终于哭出声音来,在很小的时候她就跟着公主了,她从来没有见过公主如此的表情,她知道她,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所以更加明白她的绝望,无声无息地绝望,从披上嫁衣的那一天起……
心如死灰!
或许当一个人放弃了所有,那么连泪水都显得多余吧。
“公主?”
乔伊轻轻地呼唤,似乎怕是惊碎了一个梦。
融宛惜笑了,薄薄的唇角微微向上弯曲,一个美丽的弧线滑过她柔美的脸蛋,外面的世界变得很安静,似乎因为她灿烂的美丽而被惊呆了。
“好吧,这里的风景也不错,如果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也比我最初想象的要好。”融宛惜看着不远处,慢慢地却歉意地拉住乔伊的手臂:“只是,对不起,委屈你了。”
乔伊惊慌了:“公主,你在说什么,乔伊并不这么想啊,乔伊能够一辈子陪着公主是乔伊的福分。”从小,当她要饿死在街头的时候唯一把她捡回家的,只有公主一个人。
后来,孤独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公主也同样失去了该得到的温暖。
融宛惜摇头,黑色的发丝轻轻地颤动,她柔软地说:“不对,乔伊,让你永远在这里陪着我是我的自私,但是现在,我还舍不得你,可是……”融宛惜静静地走向窗口,看着孤独的月亮,暗淡的光芒洒在大地上,一片银灰色:“可是,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个好人家,毕竟这种永生的孤独本就只属于我一个人。”
孤独,本就是她一个人的。
如果真的爱,真的珍惜,那么最好的,就是放手。
“公主?”
融宛惜回头看着她:“乔伊,所以,只要再陪我几年,我就会放开你,让你到你想去的地方。”
“不,公主……”
“但是,必须要等到我熟悉这里之后。”
泪水慢慢挤满乔伊的眼睛,心仿佛被千万根针扎过一样的疼痛,没有流血,只是一堆破烂而空茫的黑洞,被遗漏在里面的除了心痛,还有一点点连绵的期待。
“公主。”乔伊的眼睛闪亮,“公主,你逃出去吧?”
融宛惜默默地看着她。
“你逃出去吧,这里没有人认识你,我找个人来就可以冒充你的。”
“那么……”融宛惜冷冷地微笑:“去哪儿呢?这个大的世界哪还有我的容身之地呢?”
“公主……”乔伊的声音几乎有些沙哑,她握住她冰凉的手:“你忘记了吗?”
“还有他啊……”
“你不要再等了吗?公主已经放弃了吗?”乔伊的声音有些颤抖,异常的心跳窜涌到头脑里,一阵血腥味,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悲凉?
故作坚强的堡垒在说到他的时候轰然倒塌,残垣断壁,风沙弥漫,心空洞洞的,外面的风狠狠地吹进来,整个身体似乎悬在空气中,她的泪水缓缓地浮上来,清莹的泪珠,离乱了视线,她紧紧地咬着嘴唇,刚刚凝固的血液再次流淌出来,滴落在鲜红的嫁衣上,红的并不刺眼。
她呆呆地忘向天空,漆黑一片,连星星都那么稀少。
他的面容慢慢地在深远的记忆中被拼凑起来,零零碎碎,却在一个凝固的时刻猛然地碎乱开来。
化成了无尽的灰暗。
融宛惜轻轻地说:“乔伊,你知道吗?我早就认命……”
从那天开始。
从那个坟墓开始。
从一剑穿胸的绝望开始。
一切希望,在瞬间,再次,灰飞烟灭。
乔伊的声音硬生生地被夹在嗓子中间,像是被什么阻塞住,只能吐出冰凉的空气来。
“既然这是宿命,那么我就接受它。”融宛惜沉沉的眼底充满了无尽的嘲弄,她对着月亮一字一顿地说:“我倒要看看,上天,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公主……”乔伊紧紧地搂抱住浑身冰凉的融宛惜,她似乎已经染上了月亮冰冷的光芒,她紧紧地搂着她脆弱的身躯,她经历的,她都知道,可是除了知道,却依旧,无能为力。
月光一片柔软地荡漾在窗口的两个人之间,来回地摆动的树影,凌乱地跳跃着光芒。
“公主,那么他……”
“你还会……”
等待吗?
终究没有问出口,那种疼痛从她的心底一直蔓延到融宛惜的身体里,冷冷地被翻搅,被打碎,沉淀下去。
偶尔拾起遗忘的年华碎片,是否还记得那一年,美丽的笑颜?
可是,终究,无论怎样隐瞒,逝去终究逝去……
找不到回去的路途,亦没有回去的理由。
唯一能做的,仅仅是表面上,学着遗忘,学着掩藏,学着不去悲伤……
融宛惜没有再说话,又孤独地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透着若有若无的寂寞,月光下,正对着窗边的一棵樱花树散发着浅粉色的光芒,樱花就快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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