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想着的时候,老陈把永福带了过来。一看永福那德行,我是哭笑不得。永福一副垂头丧气唯唯诺诺的样子,可能是腰带已经被警察给没收了,他的一只手还提着裤子,老老实实地跟在警察的身后,人家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平日里那个气焰嚣张的永福早就不见了踪影。永福这时已经看到了我和素芬正在所长的沙发上坐着,就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素芬。这时老陈从后面大喝了一声:“蹲下!”这一声把我也给吓了一跳。再看永福,乖乖地蹲在地上,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通过永福的这个事情,我感觉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警察的眼睛似乎都是很职业的,凶神一般地盯着永福。杨所长和素芬聊了几句后,就换了一种心平气和的语气对永福说:“你没有什么事了,以后做事一定要守法,回去以后一定要做深刻的思想检查。你看你老婆,再看看你,你现在这样子还好意思上人家的床吗?”
永福真是羞愧交加,像鸡叨米似的不停地点头,随后就在一张大概是什么“释放书”的纸上签了字。后来我才知道,永福实际上仅仅就是被公安局传讯来的,时间不能超过48个小时。如果当时永福真的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估计这位杨所长也绝对不敢随随便便地这么把永福给放了。
出了派出所的门,永福哭咧咧地看着我,实际是说话给素芬听:“你们怎么才来呀?”
素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还有脸说!我的脸都快要让你给我丢光了!”
素芬把永福骂了一顿后,自己一个人气哼哼地转身就走,走到她的车前又返回来,恶声恶气地指着永福的鼻子骂道:“陆永福我告诉你,以后出门千万别和人家说你认识我,我跟你丢不起这个人。就你现在这副德行,说实话,警察抓你那是轻的,如果换我的话,妈的把你给拖出去枪毙五分钟,一点儿都不冤枉你!”
我呆愣愣地站在那里盯着永福。永福似乎也被素芬骂傻了似的,好半天没缓过神来,傻傻地望着素芬远去的背影。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永福的肩膀说了句:“走吧。”
永福这才回过神来,苦丧着脸骂了一句:“操!你瞧这都干了些什么事!”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猛地一拍自己的脑袋,扔下一句“你先走吧,我这里还有事要去办。”说着话,人已经跑出老远去了。我知道永福肯定找他的那个伊娜去了,就自嘲地学着他刚才的那句话:“操!我这办了些什么事啊!”
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永福还真的跑去了海天大酒店他的那个包房去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房间门口一个劲地敲门。服务员过来问他有事吗?永福气急败坏地说:“这个房间是我包下来的。”
服务员怀疑地望着他说:“是你包的?怎么可能呢?人家这里的住客已经在昨天晚上就退房走了。”
“啊?”永福不由得大吃了一惊,转过身就又跑下楼到前台去查登记。果然,那个俄罗斯娘儿们在得知永福出事后的第一时间里就已经办理了退房手续,也就是说,人已经走了快两天了。永福的心顿时凉到了脚后跟,两条腿一软,“咣唧”就卡倒了。(咣唧:青岛方言,象声词,类似噗通;卡倒:青岛方言,摔倒)
伊娜卷走了永福几个月以来的全部辛苦积蓄,一下子就把永福又推向了另一片苦海。那几天的永福,疯了一样找遍了整个青岛所有的酒店和饭店,说什么也得把那个俄罗斯娘儿们给找出来,可是在偌大的青岛寻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何况人家还是俄罗斯人,兜里揣着护照,见事不妙早就窜了,还傻乎乎地在这等着你来找?
永福的心凉到了脚脖子。
前面我说过,永福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家伙,他身上总是有那么一股不安分的血液在促使着他不停地折腾。这里我想说的是,假如永福在那个年代能够充分地利用他的聪明才智,像素芬那样安分守己地做一些规矩生意的话,绝对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那个年代,由于刚刚开始开放搞活,人们的思想意识还没有完全放开,稍微动一点头脑的话,钱还是比较容易赚的,但是关键问题在于必须要去用心。而永福却不是这样,我承认他的思路是比较清晰的,他好比是一场足球赛的前锋,有进攻的思想,也有射门的意识,但是必须要给他配备一个很好的前卫,否则,他这球说不定能踢到什么地方去。
尽管永福很聪明,可是他的聪明并没有用到正道上。说白了,他就是一个纯粹的投机主义分子,就像一只专叮有缝鸡蛋的苍蝇,倘若这个世界真的再也没有什么空子可钻的时候,永福这种人也就自然地退出了这个世界。但是这种可能性压根儿就不存在,当社会进步到了商品时代以后,我们生活的周围便会聚集起相当一批像永福这样的混子,会使出浑身解数到处寻找各种各样有缝隙的鸡蛋。
这一次打击对永福来说是致命的沉重,可能他做梦都想不到,忙活了这么长时间,最后又是落了个人财两空的结果,真切地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欲哭无泪”。郁闷至极的永福一个人闷在家里,找出了多年没动过的围棋,一个人无聊地参照着棋谱摆棋。他在棋盘上反复演练的一招棋叫做“死地求生”,因为在自己已经处在被逼上华山的关键时刻,而依靠手里仅存的这几颗棋子再去做出棋眼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必须瞄准局势做文章,让自己找到机会变通目前的窘境,但是这里必须要有一个前提,需要有一个给自己走出困境的机会。说起来,这招棋倒是比较准确地反映出他目前的一种心态,如何使自己走出眼前的这片阴霾成了他的一个首要问题。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话用在永福身上是百分之百的准确。就在永福人生处于最黑暗的时候,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机会从天而降——他的一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表姐忽然从国外来了一封信,地址是航校,永福父亲生前的家。
永福收到信才忽然想起,当年我曾经问过他国外有没有亲戚的事。
这里我要说明一下,永福母亲家姓陈,永福的姥姥解放前是仙家寨大户陈家的一个丫头,流亭双埠人,后来被陈家老爷收做了偏房,相继生了永福的大姨和永福母亲后,因为受不了陈家原配的气就回到了娘家,自己一个人带着这两个闺女过。青岛解放前,永福的大姨嫁给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并有了一个女儿,就是永福的这位表姐。在青岛解放前夕,一起去了台湾,从此再也没有音讯。后来永福的母亲,也就是我那位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丈母娘嫁给了我岳父之后,在生下了宝红和永福后不久就去世了。而永福姥姥后来也去世了,所以,永福他妈那边基本上没有什么亲戚可言。这次,忽然从天上掉出这么个外国表姐,对永福姐弟两个来说不能不说是意外。
太意外了!
表姐在信上说,她目前在国外生活条件很好,但是一直想回国看看,去给老祖先上坟烧纸。可是连续来了好几封信,始终都没有任何结果,只好通过玻利维亚驻广州领事馆她的好朋友黄依娇女士代为寻找。信中还说,她听说国内现在正在搞改革开放,但是不知道现在国内到底是什么样子,特先写封信征询一下姨母和姨夫的意见,如果允许的话,还希望姨母姨夫回信云云。
自从一九七九年元旦,大陆的叶剑英元帅发表了《致台湾人民书》之后,大陆终于开启了已经锈迹斑斑的国门。在那段时间里,从台湾或国外回来寻亲的人特别多,大部分都是解放前夕从大陆跑去台湾的老兵,也有少数像永福表姐这样的商人,基本上和国内没有什么联系,大都是通过中国红十字会或者是根据当年印象中的地址回来寻找自己的家人。遗憾的是,这位侨居在外的表姐还不知她的姨母和姨夫都已经双双离开了人世,远在大陆这边的亲人只有永福和他姐姐了。
于是,闲着没事的永福就开始给他的表姐回信,说这边现在是什么什么情况,把大陆的开放搞活政策和投资环境等等不伦不类地给他的表姐回了信。现在想想也感觉可笑,那么无聊的一个人,在关键时刻也能够自觉地做起统战工作来,为青岛的招商引资说出一番道理。实际上后来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永福的投机心理在作祟,他还是想能够利用这样的机会来让别人,尤其是素芬看看他永福究竟是如何如何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