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混子
9563100000004

第4章

永福进门后被这场面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发愣。最后还是见多识广的家庭主妇把永福拉到灶间,低声地斥问:“你是怎么搞的?”

永福依旧什么也不知道,还在傻愣愣地问:“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你自己不知道吗?”家庭主妇声音很低但是语气很厉,“你还好意思腆着脸来问我怎么会事?素芬怀孕了!你说这事怎么办?”

素芬怀孕了!这五个字如同晴天的五个霹雷,在永福的耳边炸响。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仿佛突然地被他这位未来的丈母娘当头打了一棍子一样,懵了。永福一下子就傻了眼,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那颗心“悠忽”就悬到了半空,身体本能地往后倒退了半步,瞪大了两眼直愣愣地望着素芬妈那张扭曲了的脸,张口结舌什么也说不出。是啊,这个时候的永福能说什么呢?可能只剩下暗暗叫苦的份了。也许是在后悔自己因图一时的痛快而惹下如此大“祸”,而自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件事。我想这时的他一定领悟了天昏地暗这个名词的真正含义了。

突然的刺激使永福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下意识地透过门帘扫了一眼哭得个泪人一般的素芬,一种无地自容的羞愧感让永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说这事打算怎么办吧!”素芬妈态度冰冷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再次质问永福。

永福羞愧难当地低着头,嗫嚅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脑子像是被突然抽空了一样,成了一锅糨糊。

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样走出素芬家的门,一个人颓然地坐在海边的沙滩上,无神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在夜色笼罩下黑沉沉的大海。尽管海风飕飕地吹,可他的全身还是被汗水湿透。

永福毕竟是永福,这小兔崽子有好事的时候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想起我的存在,因为我是唯一会帮他把事情处理得非常妥善而绝对不会出卖他的人,而我这个时候刚好大学毕业在家等待分配。于是,绝望中永福像在汪洋大海的漂浮中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希望我能出面帮他解决问题。

永福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这个时间我已经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地听到外面有人在敲我的玻璃,声音很轻却很急促。我拉开窗帘一看,永福正在窗外给我打手势示意我出去,我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走出去。借着月光,看到他那副垂头丧气的落魄劲儿,于是,直截了当地问他:“你是不是又惹出什么事了?”

我是在那个下着烦人小雨的下午跟着永福走进素芬家门的。进门以后才发现,我在她家几乎无处落脚,只能站在房中央和她的父母说话。永福这时却像个松包一样,萎萎缩缩地站在我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战战兢兢地对素芬父母介绍说我是他姐夫。素芬的父母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我,还没等我和他们打招呼,就听素芬妈冲着素芬爸骂道:“你碍手碍脚地站在这里干什么?就不能找个地方老实给我呆着去?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能管得了?你要是能管你来管好了!”

这一声骂,吓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子,她这是指桑骂槐呢,毫不客气地要给我来一个下马威!我心说,永福,这小子怎么能找这么个难缠的主儿啊?

素芬的父亲是那种典型的工人,人很憨厚,很能喝酒但是话很少,可她的母亲绝非普通家庭妇女那么简单。从我进门开始,素芬妈对我的态度就表现得极不友好,脸拉得老长老长,阴沉得仿佛能下一场大雨,两只手抱在胸前,乜斜着两只鱼泡一样的肿眼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把我打量了好几遍。她打量人的眼神很特别,完全是一副不屑的样子,用眼角扫视,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看得我很不舒服也很不自在,甚至连起码的一点自信在她的冷视下也荡然无存。素芬妈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很善于表达自己,同时又能够准确到位地把自己的意图展现给对方的精明市民。遗憾的是可能因为家庭的原因吧,她下嫁了一个普通憨厚的码头装卸工人,按照她的条件,家资如果稍微好一点的话,素芬的母亲极有可能成就大事也不敢说。不想在后来没有几年的时间里,我对这个风姿绰约的中年女人的第一印象竟然不期给猜中了。

实际上,我从迈进素芬家的门那一刻起,就对素芬怀孕这件事产生了疑问。我怀疑这是素芬妈精心设下的一个圈套,故意让永福往里跳。按照她这个人的精明程度来分析,这种事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几率应该很小,因为在正常的情况下,女孩的家长不会轻易让出自己的空间,让一个小伙子在自己家里对女儿为所欲为。可她不是这样,而是故意让出空间,让永福和素芬这一对孤男寡女长时间单独在一起,直到出了问题后再利用这个机会提出各种条件,要挟永福不得不接受,比如要求和永福的家人,也就是永福他爸见个面,从现实的角度希望两家的家长能够认可这件婚事。这应该说是一个设计非常巧妙的阴谋,无论从理论还是到现实,都足以让永福乖乖就范,但是,永福这个混蛋自始至终也没有向他老子提到过有素芬这个人的存在,更不敢说已经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因为他没有这个胆量。他深知他老子的秉性和脾气,如果一旦知道了他在外面五花六花地搞出这么一件丢人现眼的丑事,他那位火暴脾气的老头子真能剥了他的皮炼了他的脂。

我很尴尬地站在他们家房子中间仅有的一点空间,竭尽全力在说服素芬的母亲。素芬妈并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对我的态度始终都是横眉冷对。我知道,她对我的到来很不满意,她所希望的是永福他老子能亲自前来处理这件事,即便不需要他表任何态,只要能够往这大杂院里一站,她的目的便可以达到。可是我的到来让她失望,她大概想不到永福在这个时候竟然搬出来的是我,这让她很难接受。我心里也在骂永福这个王八蛋,这种事让我这个尚未结婚的“姐夫”出面来做说客,也只有永福这狗东西才能想得出来。当然,我之所以答应永福愿意帮他这个忙,还是基于要讨好他姐姐的前提。

我在看透了素芬母亲的真实动机后,就不软不硬地对她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首先应该想办法来解决问题,其他的事情待眼下的问题解决了再说也不迟,否则拖得时间长了,大家都不好看!”

素芬的母亲点上了一支烟,冷冷地看着我。我注意到,她抽烟的姿势和一般人有所不同,香烟叼在嘴的左角,右手依旧抱着左臂,左手的食指和中指直直地夹住香烟中部,让我忽然联想到了电影中女特务的形象。但是这时的我又能说点什么呢?因为在永福他们家中,我还没有任何话语权,甚至我和他姐姐陆宝红的关系也只不过还维持在“鸿雁传书”的阶段,所以就更谈不上能够代表谁了。我所说的任何话,也只能代表我自己。

素芬的母亲没有说话。做为一个绝顶聪明的女人,她当然知道一切要先把事情解决了才能说话。但是事情一旦解决了,而永福这王八蛋再反悔把素芬甩了怎么办?

从某中意义上讲,实际上素芬的怀孕也成了她母亲手里的要挟永福的王牌。而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说,她的这种小市民的“算计”伎俩我早已经料到了。一直到最后,她才提出要和永福的父亲见面的要求。她狡黠地眨了眨眼对我说:“我看这事最好的处理办法是两家大人见个面,当面给我个保证。麻烦你回去带个信,就说我们要求和他在一起坐坐。实话说只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说话我不放心。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我想了想说:“在短时间内见面的可能性不存在,因为陆校长目前还在北京学习。事至今日我想起当年在对付永福的丈母娘所耗费的精力仍然禁不住哑然。

为了永福这么一个破事一连折腾了我好几天,后来还是素芬的嫂子打破了僵局,说她以前一个一起下乡插队的女同学,现在在距离青岛很远的一个偏僻县城医院当妇科医生,是不是可以先写封信问问行不行。我说,信也别写了,干脆连夜走人,早去早解决。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直接过去碰碰运气。永福像是得到了解放,连连点头。可是素芬的母亲又说话了,她的眼睛看着我,却是在给永福点眼药:“永福,不是我想为难你,这件事你必须要给我个说法。你和素芬谈朋友我不反对,可为什么要闹出这样的事来?你自己说说,这事一旦传出去,这街坊四邻的还让我们怎么能抬起头来见人?我们这老脸还要不要?我们这老脸还要不要?”她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啪啪”地打自己的脸。

我明白素芬母亲的意思,就是要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拿出她的尚方宝剑,目的只有一个,你永福将来如果反悔了,有你小子受的。我的估计没有错误,我知道素芬的母亲不可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让永福过关。

而这个时候的永福,为了能过了这一关,别说要他写一个保证,就是让他立刻去跳海我估计他都能去。

于是我作为他们的中间人,让永福写了一纸保证书。内容大意是保证永福在事后还继续和素芬来往一直到结婚为止,否则的话,永福就要赔偿对方人民币多少多少元。然后她要永福签字并且按了手印,要求我也同样地签字按手印。在按完手印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白毛女》中黄世仁要杨白劳按手印的情节,免不了多了一声叹息。我叹息的并不是永福的现在,而是在想,是不是现在所有的女人都会像素芬和素芬妈这么现实呢?越想这事越觉得心里添堵,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暗暗骂道:永福啊,你他妈就“作”吧!

永福写完了保证书后,垂头丧气地跟着我从素芬家出来。出了门他哭唧唧地求告我说:“子明,你干脆就做好人做到底吧,和我一起去火车站买两张票去。”

我摇摇头叹了口气,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只能如此。到了火车站的售票厅,我才明白他拖我过来的目的,原来这小子早已囊中空空,连买两张车票的钱都掏不出来了,不得不厚着脸再向我伸手借五十块钱。他接过钱的时候还哭丧着脸对我说:“都说男人膝下有黄金,可是即便是把我这条他妈的腿锯掉,怕是连块铜也找不出来!”

我心里这个气呀,你永福也能混到今天这个惨相。

我没有说话,帮他买了两张车票之后,又回到我宿舍从抽屉里拿出二百块钱,没好气地摔在永福的脸上说:“我告诉你永福,你不光欠了我一个二百五,你还欠了我一个大人情。”这话一出口,我就觉得特别别扭,想想就忍不住笑了,骂了他一句:“都是让他妈你把我给气的!”

这时,我看到永福眼圈红红的,那两滴眼泪一直含在眼里直打转,默默地从桌子上拾起了那二十张钞票,很认真地折叠好,装进了内衣的口袋,然后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捂着嘴转身就跑了出去。

永福和素芬当天晚上就坐车走了,这一去,使永福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