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制服坐在椅子上,用一条手帕捂住了流血的前额,拿起桌子上的电话给公安局报警说:“我是工商办公室的小金,我这里抓了一个暴力抗法的老家伙,使用武力把我的头给打破了,希望你们能赶快过来处理!”
老爷子这时候反倒平静下来了,捂着被打伤了的眼睛,摇摇晃晃地扶着桌子站起来说:“我可不可以打个电话?”
灰制服小金嘲弄地望着老爷子说:“现在想起要找人求情了是吧?害怕了是吧?告诉你晚了,警察马上就来了。你也不睁开眼看看老子是谁,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撒野。我告诉你,老子今天不把你送进去蹲上个三年五年就跟着你这个老王八蛋姓!操你妈,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还你妈的敢打我,我看你是真他妈活腻歪了!”
老爷子问:“小伙子,你知道后悔二字应该在那么写吗?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老混蛋到这会儿了还敢威胁我,真你妈不知死活。”灰制服指着老爷子对他那几个狐朋狗友说,“老混蛋,你竖起耳朵给我听好了,你他妈的爱谁谁,你就是天王老子我今天也办定了你!”
这工夫,两个穿制服的警察已经进来了,把手里的皮包往桌子上一扔,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老爷子,像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就是你暴力抗法,还把人家的头给打破了?咱们走吧,有什么事到所里去解决。”
老爷子昂着头,眼睛里闪烁着军人的铮铮骨气,语气坚定地对警察说:“我可以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我要求现在打个电话,第二,”他一指灰制服小金说,“他必须跟我们一起走。”
也许警察一进门就已感觉到了老爷子身上有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势,听他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下,就指了指桌子上的电话说:“那行,你打吧!”
老爷子蹒跚着走过去,拿起电话冷冷地扫了灰制服小金一眼,飞快地拨了几个号码,威严地说:“我是陆国鸣,现在听我命令,命令机动一中队全副武装火速出发,目标,沧和广场农贸市场工商办公室,不得违抗!”放下电话,老爷子露出了他的英雄态,慢慢地退到门口用身体挡住门,语气威严地怒吼道:“在我的部队到达之前,你们谁也不准离开。谁如果胆敢离开,后果自负!”
这一句话,把屋里的几个人都给吓傻了,都大眼瞪小眼地盯着老爷子的脸。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两辆军车就风驰电掣一般地疾驰而至。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从车上跳下了三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战士,把工商办公室包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事闹大了!
我和永福是在事发的当天下午,在医院里见到了这位灰制服小金。当我得知了老爷子被打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就给永福打传呼,可是这小子并没有给我回话。我焦急万分地守在电话旁,一遍又一遍地拨打他的传呼,可是始终没见永福的回话,简直要把我给气疯了,守在电话旁边死死地盯着电话。这个该死的电话也是,平时一个接一个地响,响得让人心烦,可到了这会儿,连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急得我不停地抓起电话,以验证一下电话机是否坏了。过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盼来了一个电话。我一个箭步就蹿过去,抓起电话就吼了一声:“永福,你他妈的是不是已经死了?”
电话那边先是一愣,然后才说话:“子明,你这是怎么了?”
我一听,是素芬的声音,赶紧给她道歉:“哟,是素芬,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是永福呢。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找他,可他不给我回电话,能把我给活活急死!”
“什么样的事能把你急成这样啊?还是你们要倒卖那两颗‘原子弹’的事吗?”素芬的口气中明显带着戏谑和嘲弄,不慌不忙地说,“他把传呼机给丢在店里了,有什么急事你先跟我说。”
我一直到现在才明白,永福之所以不给我回电话的原因,竟然还是为了当初我信口那么一说的那两颗“原子弹”。也许永福会认为,如果没有那两颗“原子弹”的事,他还不至于让老魏把他给骗了个精光。这事我倒是觉得好笑,永福你这么大一个人了,就不会动动脑子想一想,那玩意是说卖就能卖的吗?我只好耐住性子,简单地把老爷子被打的事对素芬说了一下。素芬赶忙说:“子明,你先别着急,我知道他在哪里。我这就去把他给你找回来,你就在办公室等他就行了。”
永福和我开着车火速赶往医院。一路上永福一句话也没和我说,脸上的肌肉在愤怒地哆嗦着,瞪着两只仿佛要吃人的眼睛怒视着前方。我看到愤怒至极的永福,太阳穴附近凸起像蚯蚓一样的青筋,扶着方向盘的手在不停地抖动。车还没拐进医院的大门,我就看到了很多人聚集在门外,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有一个人沙哑着嗓子在人群中间激愤地大声宣讲,手里还举着一条脏兮兮的破床单,上面写着几个大字:惩处市场恶霸,老英雄为我们伸张正义!
我俩也顾不上走到近前去细看,就直接进了医院把车停下。永福匆匆忙忙地连车门都没来得及锁,就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进了住院部的病房大楼。我只得跟在他后面,一路小跑地上了楼,累得我是上气不接下气。这时候我和永福都已经看到,在病房门外的长条椅子上有一个年轻人垂头丧气地坐着,两只眼睛惊恐地望着快步走过来的我和永福。我想,这应该就是那位灰制服小金了吧,但是这个时候的他早已经没有了传说中的嚣张气焰,却是另一副“官模”,一张小脸吓得蜡黄,蜷缩着身体藏在角落里。而在老爷子病床前还站着一对中年夫妻,看那身打扮像是地方上的干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请老爷子原谅这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在门外就听到了病房里老爷子铿锵有力的说话声:“……他今天打了我这个部队的高级干部,你们做家长的知道来向我道歉,如果今天你的孩子打的是一个平民百姓呢?你们也会这样低三下四地给人登门道歉吗?好在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经得起折腾,这如果换了一个身体不好的人,能打出人命!说句老实话,你没有教育好你自己的孩子是你的失败。我今天也没有教育好你的孩子同样还是你的失败。古人说得好,养不教父之过。何况我已经告诉了他什么叫做后悔二字,真是太猖狂了。既然咱们都教育不好他,那就让他接受法律的教育!”
这个时候我和永福推门闯了进来。永福一看到躺在病床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老爷子,两只眼睛突然冒出了骇人的绿光,像一头被激怒的怪兽,暴怒地大叫一声:“我操你大爷,我杀了你这个王八蛋!!”话音还没有落,人已经冲出门去,抬起脚狠狠地就是一下子,刚好踢在了灰制服的脸上。灰制服小金惨叫了一声,一头就栽倒在走廊的水泥地面上。
老爷子的仗义之举一时成了平民心目中的英雄。那些平日受尽了灰制服小金欺侮的小商贩们,自发地纷纷买来了慰问品前往医院探望,更有很多人把老爷子比喻做了一个现代版除暴安良的好汉,把古书里的英雄形象编出了各种版本的故事悉数落实在了老爷子身上,从大街到小巷传播得家喻户晓,听了让人不觉哑然失笑。
灰制服小金最终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来为他的所作所为买了单。他的大名叫金立柱。这件事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直到今天,我还保存着当年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金立柱宣判的那份布告,金立柱名字上画了一个血淋淋的红叉,就连当年审判长宣判的声音依然在耳边回荡。
青岛市中级人民法院
布告
流氓、抢劫、强奸犯金立柱,男,24岁,汉族,初中文化,浙江诸暨人,住青岛市沧和区××路××号,捕前系青岛市沧和区工商局临时工。
金犯立柱,自一九八六年起,利用在青岛市××区工商局××市场做临时工之机,纠集社会闲散人员胡××、林××等(另案处理),有组织地成立流氓团伙,长期在该市场内为非作歹,欺行霸市,共计持刀抢劫各种财物价值人民币数十万元,后全部挥霍。恶意伤人案件十八起,其中重伤七人,轻伤以及轻微伤十人。同时强奸妇女六人,其中直接导致一人自杀身亡。实属十恶不赦的流氓团伙首犯,给社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
金犯立柱,无视法律,长期为非作歹,罪行特别巨大,后果特别严重,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规定,依法判处金犯立柱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经报请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核准,依法将金犯立柱验明正身,绑赴刑场,执行枪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