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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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秋日奏鸣曲(1)

她歌声清澈如水,教人满心雀跃;她双眼瑰美如宝石,令人心驰神迷。《长声》剧组的开机仪式兼第一次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各路媒体云集。虽然是持函入场,但不知为什么还是多出一截人来。负责的Amy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和摄影器材,脸都绿了,紧张得不停往台上的程静言看去,生怕他察觉到场面的异常后再来发作。但程静言看起来注意力显然不在这方面。重执导筒让他精神振作,神采奕奕,状态极好,和冉娜一同出现在会场的时候,台下的快门声一下子连成了一片。冉娜穿着红色的裙子,无论是身材还是长相全然看不出是年近花甲之人,一个眼神或是一抹笑容,都有着令人几乎不敢正视的惊人艳光。在她面前,似乎连时光也暂时要收起慑人的威力,而温顺地向这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女人俯首。她十六岁出道,二十岁凭借《夜来香之恋》一夜成名,风靡全国,从此再没有下过人生的潮头浪尖。属于她的传奇在这圈子里着实太多,但无论是三届金像奖的影后,或是主演过多少金像奖最佳影片,抑或是成为多少圈内人公开或私下的缪斯,对她来说,似乎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值得引以为傲的事情。

曾经有记者在她第三次问鼎金像奖影后时问她这一生中事业上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她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说:“我的一生还没过去,最大两个字从何说起?”就算撇开事业不谈,冉娜的一生也是丰富多彩。她从不对这世上通行的男性权威俯首称臣,并始终仰着头挑战这一切:她的裙下拜臣众多,却一直单身,二十岁的时候轰轰烈烈和年长的情人恋爱,四十岁后与二十岁的情人把臂同游也从不畏惧记者的笔墨和镜头;她有一双儿女,做了母亲,但没有人知道孩子的父亲到底是谁,她也一字不提,独自抚养他们长大,如今膝下儿孙满堂,甚至强过多少当年圈内的模范夫妻。她从来都是一个叛逆者,挑战规则,然后创造新的规则,然而她却强大、美丽、迷人、充满天赋,她是一个天生的矛盾者,又天生会发光,光芒强烈得让人忘记了发光的物体大多炽热,只是心甘情愿地为她所征服。她和孙国芳的故事,曾几何时也是一个传说,但她却只是让它成为自己生命里的一个段落。孙国芳的葬礼她并没有出席,一度坊间传言她会辞演,可到了尘埃落定的一瞬间,她还是站在了这部片子的发布会现场,接受又一轮镜头的膜拜。

程静言和冉娜落座之后,《长声》的男女主角也随后亮相。如果说穆岚把长发剪短还算惊喜,何攸同那掺杂着银丝的头发和式样古板的黑框眼镜就显然属于“惊吓”了。记者们一面脑子里冒着类似“穆岚头发短了,何攸同头发白了,倒是冉娜返老还童了”之类的念头,一面又因为熟悉的面孔大变样而兴高采烈地按快门和拍特写。整个新闻会的现场气氛非常热烈,台下虽然没有人说话,但总是有嗡嗡的动静,好像心潮澎湃全藏不住了。按照程静言个人的习惯,新片的内容只事先公布最概略的大纲,细节绝不事先公布,唯一的暗示就是主演的穿着打扮。正是因为如此,等自由提问的环节一到,气氛也就格外热烈起来,这样的阵容,谁能不想方设法从中套出尽可能多的内幕一飨各家影迷的好奇心呢。程静言的冷言冷面圈内皆知,冉娜则是老练圆熟得近于半妖,这两个眼看无望,炮火一时全集中在何攸同和穆岚身上--一来他们是男女主演,二来何攸同素来配合记者,而穆岚说话也很漂亮、工整,几乎不需要润色就能直接成文,省了不少工作量。

可剧组上下显然已经早早通了气,连何攸同和穆岚也微笑着打太极,只要涉及剧情的,统统笑而不答或是顾左右而言他,穆岚笑着说:“这种悬疑电影,要是提前剧透给你们,影迷看完觉得不过瘾找你们赔钱这可怎么好。”何攸同则说:“程导是出名的严格,我还是第一次和他合作,可不想破了他的规矩被赶出去,大家也成全成全我。”合作得不知道有多默契。任是多老练的记者,问到后来,也知道决计是问不出来关键内幕了。但稿子还是要写啊,于是就各出奇招,注意力纷纷转移到其他地方。有人问何攸同这木讷古板的造型,会不会担心粉丝不接受进而不埋单。何攸同答:“在拍戏的时候,我首先是一个演员,也只是一个演员。责任是配合导演和其他演员,完成角色的塑造。至于其他的,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但我也相信大家有独立判断和审美的能力,我愿意把选择权留给他们。”也有问冉娜没有完成和孙国芳的合作,会不会觉得遗憾。“他一直在这个片子里,我们依然在合作。”冉娜面不改色,答得毫不拖泥带水。或是问程静言首次和冉娜合作,有何感想。程静言先是对冉娜微笑致意,才正色作答:“这是我长久的梦想,早在我开始作导演之前就是如此。

”只有到穆岚这里,话题稍稍尖锐起来--“穆岚,距你和程静言上一次,也就是初次合作,已经有四年了。现在和当初提携你的导演再度携手,有什么想对他说的吗?”她再不是当年说着程静言的名字就潸然泪下的小姑娘,含笑听完问题,她又含笑看了一眼被冉娜隔开的程静言,在接收到他的目光后收回来,加深笑容:“当然有。没有程先生,就没有今天的我。我始终很感激他的教导和提携,也一直想再有机会和他合作。希望这次的合作能够证明,时隔四年之后,至少在他眼里,我能有一些微不足道的进步……这我就很满足了。”立刻就有别的记者追问:“那程导你觉得呢,穆岚和四年前相比有进步吗?”“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看。她的进步和努力,我相信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在眼里,至于我个人,”程静言略略一顿,也向穆岚看去,他颔首,语气中因为饱含赞许显得平和愉快,“我以她为荣。”会场静了一静,才又响起新一阵的按快门声。无论是出于默契还是出于老练,整个记者会进展得非常顺利,导演和三个主演配合得滴水不漏,让局面高潮迭起的同时,主动权始终还是牢牢掌握在手中。

计划两个小时的进程又延长了半小时,记者们似乎还是没有离开和放手的意思,主持人宣布了好几次时间有限,最后还是程静言出声,说接下来另有行程,才在一片意犹未尽中,结束了整个活动。临到退场,眼看着何攸同都要下场了,已经空了大半的记者席上忽然有人高声问:“何攸同,仁开医院的何自尧院长上周突发心脏病,紧急抢救至今还没清醒,你去探病了吗?”事发突然,何攸同却没有一丝表情,闻言反而微微垂下眼:“哦,是吗?我没听说,也不知道。”“这几天社会版都在登……”“普通人只有讣闻才登报,什么时候连生病康复中也要上报了?”听到这里穆岚也知道事情不对,回头果然就看见何攸同无动于衷的面孔。她心里正诧异,这边裴意冲了出来,把何攸同整个人挡了起来,不让他入镜,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何攸同抿了抿嘴不再说话,但脸色分明是阴沉下来了。穆岚还来不及发问,裴意已经架着何攸同从她身边风一样经过,直接进了后台。

于是穆岚的视线正好和稍后的程静言撞了个正着,两个人都是一定,这才若无其事也跟着进去了。早在正式的记者会之前穆岚已经和程静言碰了几次面,开门见山谈工作,谁也没显得有任何的别扭或是不自在。真正开始再次合作,穆岚也明白了孙国芳那句“感情不在了,事情也是要做下去的”的意思,甚至有些庆幸,一旦这私情抛开只论工作,从某种程度而言,倒是更轻松一些。赶到休息室,何攸同已经先坐下了,穆岚看裴意也绷着个脸,还是走过去,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轻声问:“攸同,出什么事了?”何攸同这时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微笑摇头:“没什么,一点小事。”“你父亲病了?”何攸同却问:“你头发怎么剪短了,上次看见还是长头发。”“攸同。”穆岚见他故意转开话题,愈是笃定出了事情,皱起眉来稍微加重了语气。何攸同不为所动,微笑着继续说:“很好看。我还没见过你短头发的样子。”话说到这个分上,穆岚也知道何攸同是不愿意提起父亲的病了。

将心比心,穆岚并不勉强追问,也陪着他转了话题:“头发嘛,一年年地生,一寸寸地长,又不是剪了就没有的宝贝。”说到这里何攸同笑容深了一点,听她继续说:“倒是你,头发染得真好,这么自然的白头发怎么染出来的?”“天生的。”“胡说。我认识你都多少年了。总不能是一天生出来的。”“以前是都染过了,有段时间不染,颜色自然就回来了。”他这时已经摘掉了眼镜,谈笑间还是穆岚熟悉的神采,只是发间的银丝又是陌生又是刺眼,穆岚悄悄压制住想帮他把白头发拔掉的念头,定定神又说:“据说早生华发的人心重。”何攸同又笑:“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气氛已经有些宽泛下来,正在低声说笑的当口,程静言推门进来,扫了一眼后说:“冉娜已经先回去了,今天你们也辛苦了,明天拍摄正式开始,早点休息,养足精神吧。”在他进门的一刻穆岚已经先站了起来,何攸同也跟着起身,见状程静言倒是也微笑了下:“怎么都拘束起来了?我和郑智还有个会,也不送你们了,明天见吧。

”郑智是《长声》的编剧,和孙国芳也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当年和冉娜也曾有过真假莫辨的传闻。当初唐恬打听到《长声》的班底,还说“叫什么《长声》,干脆叫《情人们的老地方》算了”,这从她嘴里难得一闻的玩笑话,还叫穆岚记了好久。程静言简单地道别之后就疾步离开了房间,没做一刻停留。穆岚与何攸同在他离开之后,也各自回家,为第一天的拍摄作最后的调整去了。无论是与程静言的再次合作,还是与何攸同的初次搭档,对穆岚来说都是很奇妙的体验--已经变得陌生的人再次熟悉起来,可熟悉的人却开始陌生。孙国芳不是科班出身,拍戏全是自己的思路和规则:他准备的分镜剧本全是自己画的故事板,一格一格清清楚楚,好像一本连环画书。

现在程静言接了他的位置,基本上还是沿袭孙国芳的风格,但他毕竟也是少年得志,一向个人风格强烈,也有自己习惯的班底,忽然被装进别人的套子里,摄影师、灯光师都成了孙国芳常用的人,到底不习惯,拍着拍着又冒出“程静言风格”,等他意识到再试图调整回来一点,于是最初的一周整个剧组都是在两种风格的交替中度过的,从导演,几个主要角色,一直到下面的技术人员,都在尽力调整,以期在最短的时间里适应完毕,再寻找出最合适最自然的风格。程静言的工作作风不改,何攸同却变得日益陌生--平心而论这么说倒也不确切,何攸同只是一天一天地越来越像《长声》里的陶其瞻了。

除了刚出道时候的几部片子,绝大多数电影里的何攸同,都是讨人喜欢的性格,光鲜华丽,明亮夺目,一颦一笑都是整个画面的焦点,没有任何的负面阴影,用粉丝的话归结是“角色的性格和真人一样完美”,但如果用圈内人的话来说,则是“一只漂亮的好花瓶”。没人知道他的演技到底如何,影迷们眼里他总归是千般好万般妙--“攸同演什么是什么,也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啊”--这话不错,何攸同似乎从来没有被难倒过,但换个角度想想,除了早年那几个虽然青涩但是锐利耀眼的角色,何攸同最常演的那些人物,从没有需要呕心沥血苦心钻研的角色和性格,不过是贴上一个个的标签,再往这些标签上靠过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