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根本没想过能有得奖的机会,所以哪里有什么得奖感言。心情在激动和难以置信两端游移,穆岚只觉得脸颊火热,眼前也像罩了雾,根本看不清台下黑压压的人群。终于那掌声和乐声都停歇下来,全场寂静,只等她开口说话。穆岚紧紧把奖杯捏在手里,仿佛这冰冷的金属能帮她稍加镇定下来。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我……”她试图开腔,声音却嘶哑了,心跳在瞬间简直要破表,穆岚不得不强迫自己深呼吸,而这手足无措、惊喜万状的模样又引来一阵鼓励的掌声,她只能一再鞠躬,等掌声再一次平息,才尝试着再次开口,“真是……太谢谢大家了!”说完这句话,那澎湃的心潮倒是镇定了一点点。双眼雾蒙蒙的,只有过分明亮璀璨的光,无边无尽地投向她。穆岚索性也不去看了,把脑子里正飞速闪过的话一股脑地倒出来:“以前我在电视上看到前辈们作得奖致辞时,有些人会拿小纸条或者把一些话写在手上,那个时候我觉得好玩,总是忍不住笑。
现在直到我自己站在这里,才知道原来是真的要带小抄上来,因为无论你事先想好什么,当你站在这里的一刻,其实是无法理智思考的……我现在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可惜也没带小纸条,只想感谢和我在《长柳街》这个片子里一起工作的所有人,无论是台前还是幕后,正是有了你们,我才可能站到台前来领奖,这个奖是你们给我的,我真的非常非常感激……”说到这里穆岚有些哽咽地停下来,深深地朝着剧组所在的一块鞠了个躬,又飞快地抹了把眼角,才继续说:“最后,请允许我特别感谢一个人。”她微笑了起来,视线也逐步清晰,最终定格在有些错愕甚至开始朝她摇头的周恺身上。可是穆岚还是说了下去:“我想谢谢新诚的周恺先生。如果不是你在地铁口拦下我,问我是不是想做演员,现在的我可能还在不知道什么地方,不,我可能永远只能在电视上收看颁奖典礼。你是我生命里的贵人,谢谢你。谢谢评委会,再次谢谢大家。”在观众再一次的掌声中,穆岚回到了座位上。
周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拍着后脑勺说:“你这个小穆岚,真是忽然来这么一招……”穆岚眼角发热,不好意思似的抿起嘴角,好一会儿才说:“周恺,这一年来你对我拂照、顾全良多,我知道的。而且刚才那句话,是我的真心话。”周恺看着她,好半天叹了口气:“你啊,做人不要太老实。要会说场面话,而且你也谢错人了。”“我没有。“她固执地说。“你看,都得奖了,还没放下……”这时又一个奖项颁出,他们的交谈不得不再一次中断了。那一年的金像奖上,《长柳街》没有得到最佳剧情长片的奖项,但大会却把最佳导演奖颁给了程静言。这也是程静言得到的第一个最佳导演奖,所以当他的名字被念出的一刻,《长柳街》剧组和新诚这一片,简直是轰动了,每个人都在大笑着站起来拥抱身旁的同事,又不停地接受旁人的祝福。周恺再次代表程静言上台领奖,这次他把程静言早些时候在飞机上口述给他的致辞一五一十地念了出来,除了不畏琐碎地感谢所有的同僚赞助商和公司,致辞的最后,他是这样结束的--“对我个人而言,这部电影最重要的收获是让我学会了从一个与以往不同的角度来阐述电影。
而这全新的灵感和动力,是我这十多年里收到的最好的礼物。我也相信,这必将在我的电影生命里长久而鲜活地存在下去。谢谢。”这短短一段话,事后被各大主流电影媒体试图解读其中那云遮雾绕的弦外之音--《长柳街》至今没有上映,看过电影全片的人少之又少,但既然导演本身提到“不同”,想必片子本身别有一番新意。所以一些消息灵通或可以说性急的记者们,在颁奖典礼结束后的酒会上,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找任何有可能事先看过片子的人,想从中获得一点最新的内幕消息。穆岚自然也在被追逐之列。《长柳街》一共拿了四座奖,只有她这一座是和表演有关的,加上崭新面孔,一夜之间成为媒体的热门。唐恬在颁奖典礼结束之后也进入了酒会现场,除了替穆岚保驾护航,也开始为她乘热打铁地安排好几个专访的具体预约事宜。这突如其来的忙碌让穆岚有些措手不及,更没什么真实感,晕乎乎地接受熟悉和不熟悉的面孔的祝贺,又被牵扯来独照或是合影,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被知名的《电影丛刊》的特派记者拦在角落里,见缝插针地来了一场毫无准备的采访。
好在《电影丛刊》派来的记者白晓安之前和穆岚合作过,两个人年纪相仿也颇投缘,加上这次穆岚出了这一系列状况,《电影丛刊》也是为数不多的从头到尾始终不曾落井下石的杂志之一,所以穆岚尽管一点准备都没做,还是和白晓安找了张相对僻静的桌子坐下来。白晓安是个圆脸圆眼睛的姑娘,一笑两个酒窝,俏生生的。她恭喜完穆岚之后,直接说:“穆岚啊,你的时间很紧,我也不好久占你的时间。我们上次的采访里,谈了许多关于你这个角色身份的话题,现在我还是想从这个角度来入手,第一,你以这样一个身份特殊的角色获奖,不担心以后被定型吗?第二,我刚刚从新诚的高层那里得到消息,这片子很有可能正式上院线,对此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第一个问题,”穆岚稍微想了想,很清晰地给出了答案,“我是个演员,演好每一个角色是我的工作,我只能保证把自己这一块做好。而创造角色,选择合适的演员来诠释角色,这些是制片和导演的工作,所以会不会被定型完全不在我,我也不能越俎代庖,为导演和制片人担心啊。
”听到这里白晓安双眼一亮:“所以你也不介意再接类似的角色?”原来我只是忘记和你说再见.“如果剧本合适,角色性格也有创新,我不介意。”“说起来这次《长柳街》也拿了最佳原创剧本奖,就算抛开记者的身份不谈,我也很好奇程静言写了个什么样的本子出来,成片只有一个半小时多一点,对吗?”“一百分钟左右。剧情的话,上次你来采访的时候不是大致提过了吗,反正就我所知道的,目前没听说有任何的变动。”“穆岚,我们这一行都说,演员的第一个主角很重要,因为这可能决定了你的起点和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是一辈子的定位,很多人直到最后,也没有走出他们的第一个角色。我是真的蛮佩服你的。你对于你第一个角色是个流莺看起来一点也不介意……”“我觉得电影和文学作品一样,不在乎披了什么样的皮,重要的是故事本身的‘核’。如果把《长柳街》那些最容易受到大众关注的卖点剥掉,这片子本身,说到底其实是一个误入歧途的普通女孩子怎么因为爱错了人,一步步走向绝路的故事。角色的身份或许不具备任何的代表性,但就人物性格来说,未必没有警醒的意义--有些路是不能踏错的,洁身自爱,慎始慎终,放到哪里都是一样。
”于是白晓安顺势追问:“所以你觉得,《长柳街》意在向观众说教道理?”穆岚缓缓摇头:“说教这个词太严重了,我虽然不是导演,但大胆猜测一下,他也无意于此。千人千面,一本书、一部电影、一张唱片,都能给人不同的印象和收获,何况现在我是局中人,立场不一样,恐怕很难再以单纯的观众的身份来告诉你这个片子到底要说什么了。”“你还这样年轻,说出来的话倒是很老成。”白晓安收到这样老道的应答,心里连呼厉害,嘴上却不肯认输,“说点轻松的吧,你说这是个爱错了人的故事,那你是不是有爱错的亲身经历,推己及人,才能在没有表演基础的情况下出色地进行角色的诠释?”这个问题的尺度有些微妙,只是因为问话的人天生有着诚恳的坦率,穆岚定定直视了她一瞬,才绽开一个平静的笑容:“从来没有。”话音刚落,酒会的入口处忽然一阵喧哗,穆岚和白晓安不禁一并朝着声音最热闹的地方望去。在起起落落的闪光灯里,围成一团的记者们又渐渐散开,自动地为门口的来人让出一条道来。而这人潮夹道的尽头,正是今晚这一电影界最大盛宴中理应获得最热烈的掌声和最隆重的注目却同样也是缺席整场晚会的人。程静言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晚宴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