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成功励志守望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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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随便走走 (2)

六 看海

辽阔的大海,远处波光粼粼,近处浪潮迭起。这浪潮一层层推向岸边,终于水花飞溅地摔落在海滩上,发出沉重的轰响。接着又来一次,再一次,如此循环,永不停歇。

我站在大海边,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住了。旷古以来,大海就是这样旋涨旋落,轰鸣不息。这是一种永无止境的重复。单调吗?是的,但也许大海的魅力就在于此。它漠然于人世的变迁和生命的代谢,置身于时间之外。古往今来,诗人们一个个到这里来讴歌它,又离它而去,从世界上永远消失了,而它却依然故我。真是“多情反被无情恼”。

在距我不远的地方,一个姑娘面对大海也伫立了很久很久。她保持同一姿势,始终眺望着,她的黑色衣裙在风中飘拂。当她终于悄然离去的时候,我心中略感怅惘。

“姑娘们,你们想制造某种效果吗?到大海边来吧,穿一身黑,一动不动地站上个把小时……”我的耳边响起灵羽的调皮的声音。她在海滩上搜寻贝壳和海星,这时带着她的收获,笑吟吟地回到我的身边了。我觉得她的嘲谑有些刻薄。不过,谁知道呢,生活中是有演员的,我们自己也常常自觉不自觉地演戏。我不无尴尬地笑了。

海潮依然撞击着海滩,每一次撞击都留下一滩泛着泡沫的海水。显然是在涨潮,海水一步步蚕食着沙滩。灵羽逼近海水站着,直到海潮撞击,海水向脚下漫来时,才迅速跳开。

“这叫做戏海。”她解释道。

这回我是由衷地笑了。亏她想得出,竟敢戏弄如此庄严的大海。她是那种轻松的女人,在她眼里,世上很少有神圣得不许嬉笑一下的事物。

天色渐晚,海滩上的游人已经十分稀少。据我观察,多数游客都是到海滩上来转悠一下,就匆匆离去了。他们宁愿住在拥挤的城区旅馆里,像我们这样在冷静的海边小屋求宿的可说绝无仅有。我亲耳听见一个游客评论这片使我如此入迷的海滩说:“这里什么也没有,两分钟就看完了!”可不是吗,这是一片刚刚被旅游业“发现”的海滩,还来不及在这里建立起种种煞风景的商业性设施,除了浩淼的海水、澄净的沙滩和新鲜的空气之外,确实一无所有。然而,这正是我喜欢它的原因,只怕好景不长,不用多久它就会什么都有,唯独没有海的肃穆和宁静了。

面对大海,哲学家看到永恒,诗人看到五彩的贝壳,匆匆的游客只看到一大滩水,真是各有所见。

且不说那些专门来海边寻找旅游设施的游客,他们是永远不可能了解大海的。一般而论,谁要了解大海,谁就必须和大海生活在一起。

“让你一辈子住在这里,你愿意吗?”灵羽明知故问。

不愿意。我耐不得这无尽的寂寞。我承认我只能和大海恋爱,不能和它结婚。我愿在远方思念它,也愿常有机会走近它,可是让我永远陪伴它,它那伟大的单调会使我烦闷死的。

此刻,夜幕已经降落。在朦胧夜色中,海面上掠过点点渔火,那是归家的渔船。远处海滩上,不知谁点亮了两盏小油灯,也许是家人为归帆指示靠岸地点的信号。那边树丛里有一座渔民自己修筑的庙,屋顶上祭幡迎风飘扬,仿佛在召唤出海未归的亡魂。我向渔村的方向凝望,心中默默说:他们才是大海的真正亲人,只有他们才真正了解大海。他们眼中的大海肯定不是哲学家和诗人看到或自以为看到的样子,但我是不可能揣摩其究竟的了。

唉,我也并不了解大海。

七 旅途速写

厦门——

已有特区的繁华,未失海滨的幽静。竞争渐显激烈,民风仍见淳朴。人们手头有钱也有时间,日子过得挺自在。然而,请勿踏进厦门大学教师的家门,天下书生一般寒酸。

鼓浪屿——

海上桃源,岛有巨石,有美树,无一切文明机械包括自行车之类。当你沿着干净的石子路去寻访一位诗人时,你会觉得这有多么自然。奇怪的是,陶渊明进城开会去了。

石狮——

摩托车成灾。人们来这里购买便宜的假货,甘愿上当,因为并不吃亏。

泉州——

释、道与伊斯兰三教名城,可惜只来得及游了开元寺。心想,此地古迹极多,待日后专程来慢慢赏玩。人生的好风景往往就在这隆重的延宕中化作泡影。

佛山——

有祖庙,庙内游客拥挤,无甚可观。唯见人们发疯似地朝神像、香炉、供桌、飞檐、浮雕、水池,总之朝一切凹处、凸处、平面掷硬币,据说借此可以测运气,讨吉利,以至于遍地硬币狼藉,堆积无数,几成“奇”观,——但也更无可观了。

深圳——

你在这里可以看到超过大陆其他一切城市的现代化建筑景观,不过总摆脱不了一种人造的感觉。参观这些大商店是赏心悦目的,明亮宽敞,货物精美,见过世面的妻子直对我说:“和国外一样。”但仅仅是参观,别问价格。

珠海——

离开市区,沿海滨朝拱北走去,你会发现景色很美。大海蔚蓝,镶着一道石头栏杆的白边。前方海面上,澳门像海市蜃楼一样拔海耸起。于是明白此处岸边一个个精巧的小亭何以要挂“禁止入内”的招牌,但仍发现有一对年轻人正在里面谈情说爱。

东郊椰林——

在海南文昌县境内。细雨,一道沙滩隔开椰林和大海。沙滩上散布着色彩鲜艳的木亭木屋,都是专营海鲜的个体食馆。小姑娘们仰着稚气的脸蛋,向游客推销手中的尼龙吊床。

三亚——

脱掉毛衣,不行。再脱掉衬衣,还不行。跳进大海,这才凉爽了。不愧是热带。

在海里游泳,随浪起伏,用身体享受着大海的旋律。不过,要及时撤退,否则被裹进最后一个浪头里摔打下来,享受到的该是大海的有力弹奏了。

三亚风景,最出名的是两处:鹿回头——山顶上一组平常的园林建筑;天涯海角——海边几块刻了字的大石头。人们纷纷拥往那里,而把亚龙湾幽静的海滩留给我和灵羽享用了整整两天。多谢合作。

八 季节

海南十日,感谢主人殷勤,饱享了眼福和口福,第一回看到海里的红珊瑚,成片的椰林,听说和未听说过的许多热带作物,第一回尝到青衣鱼,红斑蟹。离开时,主人邀请再来。我心想,是的,海南是值得一游再游的。

然而,当我回到北京,乘车从机场驶往城里的时候,我心中响起了一个多么欢快的声音——

到家了,终于到家了!

我的家毕竟在北京。

时值冬末,北京郊外仍是万木萧条,没有一点绿色。仅仅三小时前,我还身处郁郁葱葱的热带。而现在望着车窗外掠过的一簇簇枯枝,我却感到亲切美好。

这是怎么回事呢?

阳光很好,照在奔驰的汽车上,照在宽阔笔直的公路上,照在路旁这些使我感动的枯枝上。天气有点暖和了,下飞机时特意穿上羽绒服,已经嫌热,又脱了下来。不用几天,春天就会到来,这些枯枝就会发出新芽……

我忽然明白了,是即将来临的春天使我感动。春天正朝着这些枯枝走去,不,正从这些枯枝里朝着我走来。同时我也忽然想到了海南的一个欠缺:那里没有枯枝,没有发芽,没有春天。

当我乘车在海南各地旅游的时候,我不免惊叹公路两旁那茂盛得不能再茂盛的植物,浓郁得不能再浓郁的绿色。气候实在太温暖太湿润了,种子掉下来准活,一出土疯长,把整座岛屿泛滥成了一个生命的海洋。如今开发海南,各路好汉纷纷从大陆拥到这个海岛碰运气,社会环境也变得和自然环境一样热气腾腾。处在这样兴奋的氛围中,人只想生长、发展,不复有孕育和等待的耐心了。

海南虽好,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不能只有夏天,没有冬天。因为没有冬天,也就没有春天和秋天。我的生命中必须有春天,有萌芽时的欢欣;也必须有秋天,有落叶时的惆怅。每当换季的时候,我心中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不能失掉了这么微妙的心境。我的生命中必须有季节的变化,它使我听得见岁月流动的节奏,我不能让我的生命无声无息地流失。

我的家不能只有热闹,没有宁静。这不为什么,我的天性就是喜欢宁静胜过喜欢热闹。

不过,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再去海南做客。我是那么想念那里的大海、海鲜和热带植物,那么想念热情好客的主人呢。

1992.4

街头即景

一 光明使者

在北京最繁华的闹市,一个年轻的男人席地坐在街沿上。这是一个盲人,穿一身干净的旧衣服,昂起的脸庞沐浴在阳光中。他一边拉手风琴,一边放声歌唱,唱了一支又一支俄罗斯民歌。他的歌声嘹亮开阔,就像他昂起的脸庞一样明朗。歌声吸引来许多行人,人们纷纷驻足,围成了一个圈,默默伫立静听。不时有人缓缓走到他跟前,往一个小纸盒里放一张纸币。他们神色庄重,仿佛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奉献一份由衷的感激。这个陶醉在自己的歌声中的盲人也的确不像乞丐,而像是来自某片净土的使者。他用他的歌声把这些都市居民暂时带离尘嚣,让他们看到了唯有他的盲眼才能看到的一个美好的世界。

二 乞丐

在广州的一座过街天桥上,我遇见两个乞丐。其一伸直身子趴在地上,埋着脸,浑身剧烈地颤动着,裤脚里伸出的一双光秃秃的残腿分外耀眼。另一靠着栏杆席地而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那婴儿白白胖胖的,睁大着眼,很可爱,把他那只搂着婴儿的断肘衬托得极其触目。他低垂着头,也是全身颤动,发出持续的哀嚎。

我真怀疑我到了剧场里,看到的是一幕精心设计的舞台造型。

的确是精心设计的。这两个年轻男子把自己的残疾以及那个婴儿都当成道具,竭力表演出了一种悲惨的效果。

我曾见过用乐器和歌喉表演的乞丐,他们用一种能力来吸引行人,使行人注意到他们的缺陷和不幸。那是值得尊重和同情的。这两个乞丐却直接用自己的缺陷表演,使我感到的只是厌恶,我赶紧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