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桑奇喜欢以“冷战”时的核地堡作为维基解密的大本营,也喜欢和他的伙伴们藏身地堡躲避追踪,在隐蔽的堡垒解开那些惊天秘密。在冰天雪地的冰岛,阿桑奇以“M”为代号,秘密实施B计划,拨开美国阿帕奇直升机在巴格达屠杀平民的重重迷雾,让真相得以重见天日。
地堡
2010年3月30日清晨。
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格莱蒂加塔街,北风正裹挟着冰雪掠过这座城市。即使在春天,肆虐的北风也会给这座城市送上突如其来的冰雪。每当这个时候,一种别样的沉寂便会笼罩全城。
街角有一幢白色的老屋,离北大西洋只有几条街之隔。房子面积不大,但已有百年历史。这时,一个个子高高、有着灰色的眼睛和乱糟糟的灰白头发、穿着一件长至脚踝的防雪服的澳大利亚男人上门求租。此人名字叫朱利安·保罗·阿桑奇。同来的还有其他几个人。“我们是记者,”他对房东说。当时,附近的雷克雅未克冰盖上的火山刚开始爆发,他说,“我们是到这里来报道火山喷发的。”
但是,房东转身离开后,阿桑奇便立即拉上了窗帘,并且向随行人员下命令,不管白天还是黑夜,窗帘都不能打开。从他进入房子的这一刻起,这个小屋就与一场战争联系在一起了。在他看来,现在这所房子就是一间作战室,他们叫它“地堡”。在四面白墙、没什么装饰的地堡小厅里,他们架起了六台电脑。
冰岛的志愿者也如约来到,大家按照阿桑奇的指挥,开始夜以继日地工作。
他们的工作任务是实施B计划--这是阿桑奇为一段录像所取的代号。录像时长38分钟,是2007年的某一天,从美军在伊拉克的一架阿帕奇直升机机舱里拍摄到的,它记录了美国士兵杀死至少18个人的场面,其中包括22岁的路透社摄影师纳米尔以及他的助手兼司机--40岁的萨伊德。另外,还有两名儿童受伤。这段录像后来天下皆知,引起世界舆论哗然。但在当时,它还只是一个被严格保守的军事秘密。
冰岛是阿桑奇实施B计划的理想之地。在过去的一年,阿桑奇曾与那里的政客和激进分子们有过合作,共同起草了一个颇有力度的言论自由方面的宣言。而且,这里有一部分人已经同意在完全保密的条件下,帮助他整理这段录像。
这段录像非常令人震撼,是一个惊人的作品,是关于现代战争的复杂性和残忍性最原始的反映。阿桑奇希望将它公开发布之后,能引发对伊拉克战争、阿富汗战争的全球讨论。他计划4月5日在位于华盛顿的全美新闻俱乐部,向一群记者推出这段录像。
那天是复活节后的第二天上午,一般来说没有什么其他新闻来抢风头。所有这一切,都要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完成。因此,对在地堡里面工作的维基解密人员来说,处理录像的时间不多了。
来客
阿桑奇坐在地堡小厅的一个小木桌前,看上去显得疲惫不堪。他弯着瘦长的身子,俯在两台电脑之间。其中一台连接了互联网,另一台没有连接,因为它里面装满各类秘密军事文件,这就是网络安全领域所说的“安全隔离”。作为一个网络安全专家,他对计算机网络系统的脆弱性十分警惕,并经常采取预防措施,以防止被监听。他说他曾经在网上赶走了试图监督他的陌生人。
在某种程度上讲,整个维基解密团体都有着轻度的偏执。
阿桑奇的对面坐着罗普·宫格里普(Rop Gonggrijp),一位荷兰的激进分子、黑客兼商人。这个消瘦的光头男人有着温和的嗓音,他认识阿桑奇已经好几年了。宫格里普注意到阿桑奇担心被跟踪并且有些恐慌,觉得自己应该来帮助他。
“阿桑奇完全可以应付很少的睡眠和很大的混乱,但他也有他的极限。我能看得出来,他当时快挺不住了。”宫格里普回忆说,“我决定站出来,把事情重归条理。”宫格里普资助了维基解密约1万欧元。
宫格里普的到来让B计划重新变得有秩序起来,他成了非正式的经理和财务主管。从工作进度到地堡厨房储存的食物,都由他负责协调和管理。一切都井井有条。
下午3点左右,又有一名当地议会的议员来到地堡,加入B计划。她叫贝吉妲·蓉斯多蒂尔,40来岁,一头金发,留着刘海,身穿黑色短裙和印着骷髅的黑色T恤衫。她从包里拿出一件印有“维基解密”的T恤,扔给了阿桑奇。“这是给你的,”她说,“你需要换身衣服了。”他把T恤放到旁边的椅子上,继续工作着。
蓉斯多蒂尔进入议会已经一年了,不过总觉得自己是个诗人、艺术家、作家和激进分子,她的政治观点基本上是无政府主义。“得到这份工作之前,我实际上正在失业。”她解释说,“当我们第一次到议会去的时候,那里的工作人员都很紧张:我们这些人以前都是抗议议会、支持革命的,现在却打入了体制内。我们当中没有人的抱负是当政客。我们有一个待办事项的清单。一旦把那上面列的任务都办完,我们就会走人。”
蓉斯多蒂尔一边打开自己的电脑,一边问阿桑奇打算怎么分配B计划的工作。按计划将会有更多的冰岛激进分子要加入进来;最终有6个人把时间花在了这段视频上面,还有大约同样数目的来自其他国家的维基解密志愿者们参与进来。阿桑奇建议派人去和Google联系,以确保YouTube将会容许在其上面发布这段视频。
“是为了确保它不会在外界的压力下删掉录像吗?”她问道。
“他们有一项规则是关于无谓的暴力的,”阿桑奇说,“在这段视频里,暴力不是无谓的,但毕竟他们以前做过删除录像的事情。这段录像太重要了,千万不能受到干涉。”
“我们能让M做点什么呢?”蓉斯多蒂尔问。正在忙着手头工作的阿桑奇没有回答。
监视
此时,阿桑奇对于自己被人监视着的担心并没有完全消失。
2010年3月,他发布了一份由美军反谍报中心于2008年所写的机密军事报告。那份报告认为他的网站对美军是一个潜在威胁,并且还简要探讨了阻止政府雇员向它泄密文件的方法。阿桑奇把这份报告视为宣战书,在发表时给它起名叫做《美国情报部门计划摧毁维基解密》。在来到地堡之前,阿桑奇曾去参加过另外一个会议,他感觉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担心由此可能还连累了别人。
3月26日,他又写了一份充满火药味的电子邮件,标题为“冰岛有些东西烂掉了”。在文中他描述了一位十几岁的冰岛维基解密志愿者被当地警方拘留了20多小时的故事。这名志愿者涉嫌闯入他父亲所供职的那家工厂,阿桑奇说:“说他想要进入那里的理由并不完全站得住脚。”
在关押期间,警方盘问了这位志愿者关于B计划的事情。阿桑奇声称,在审问中,警方向该志愿者“出示了偷拍的我的照片,那上面显示我在雷克雅未克的一家名为‘冰岛炸鱼薯条’的餐馆外面”。维基解密曾在那家餐馆后面的一个私人房间里开过工作会议。
警方否认了这个故事中的关键情节,但阿桑奇还在试图了解更多的信息。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几分钟后挂断了。“我们那位年轻朋友刚跟其中一位警察通过话,”他说,“我正想获得更多细节,但电池却没电了。”他微笑着,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的电话。
被盯梢的感觉始终困扰着大家。
“我们都得了偏执型精神分裂症,”蓉斯多蒂尔说,她向仍然穿着防雪服的阿桑奇那边打了个手势,“你看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了。”
宫格里普站起来,走到窗前,把窗帘打开了一点,向外张望了一下。
“有人吗?”蓉斯多蒂尔问。
“只有架着相机的面包车,”他面无表情地回答,“就是那辆‘电子监控车’。”
拼图
到了晚上6点,阿桑奇起身,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硬盘,里面装的是B计划。那段由阿帕奇直升机上摄像机所拍摄的录像,记录了一群美国士兵在增兵计划开始后不久,在巴格达东部执行一次任务的经过。路透社曾根据《信息自由法》向军方索要这段录像,但花了三年时间还是没要到。
阿桑奇现在弄到手了,不过他不肯公开其来源,只说提供录像的那位人士对这次袭击非常不满。这段录像经过了数字加密,维基解密花了3个月时间破解了它。即使是对非常善于破译密码的阿桑奇来说,解开这个文件也是有点难度。
地堡里所有的人都聚拢到电脑前看这段录像。在粗糙的黑白录像中,他们和在巴格达上空盘旋的阿帕奇直升机上飞行员看到的情景是一样的。录像的原始形式就像是一个拼图,画面内容还是一团乱麻,是没有上下文的一个个证据片段。黑白画面有第八骑兵团的阿帕奇机组人员和另一架直升机相伴盘旋在巴格达上空。从直升机里拍摄的一个广角画面里,还可以看到,有一座清真寺的圆顶出现在瞄准器中。房屋和棕榈树以及被遗弃的街道混杂在一起。现场传出一段段短促的静电噪音,无线电滴答声,以及一段直升机飞行员一边开火一边与地面联络人员嬉笑的对话录音,还能听到两名士兵正在交谈。
在录像中第一个出现的对话是一个士兵说“好的,明白”。阿桑奇立即按了暂停键,说:“在这段录像中,你们将看到有不少人被打死。”他继续解释说,“录像可分成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你们可以看到一次根据错误的判断发动的攻击,而那明显是一个非常粗心的错误;第二部分里的那次攻击,按照普通人的定义,显然是谋杀;在第三部分,你将看到士兵们在对一个合理目标发起攻击的过程中,造成无辜的平民被杀害。”
阿桑奇和地堡里其他人花了很多时间把细节拼凑起来:执行任务的部队番号,他们的指挥结构、交战规则,士兵进行无线电联络时使用的术语。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要弄清楚地面上的伊拉克人是否有武器,以及有何种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