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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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5、

5、

鸭群上了岸,经过田明铎门口,来到向南的过车巷和后门东西路的交叉口,鸭群自动一分为二,分道拥挤着前进。十几个吆鸭子的小伙伴们已经绕回南岸,尾随自家的鸭群前进。往南的鸭群穿过过车巷时,书琴、大胜家的鸭子自动离队进了自己的家门。大队继续前进,来到大路交叉口时,书琴家的黑狗突然从后边跑了过来,拥挤着但是井然有序的鸭群顿时惊慌得嘎嘎叫着狂扇着翅膀往前狂奔,一下子涌进了明理家宅西的狭小的井池,惊慌着拥挤着昂首张望着,上演了一出“狗撵鸭子——呱呱叫”的活剧。黑狗跑到岔路口拐弯儿往东顺着大路跑走了。

拥挤的鸭群惊魂稍定,便慢慢退出井池,返回交叉路口,然后分作数路:一路顺大路往西;一路向西北登上斜坡攀上田立魁门前往西的道路;一路顺着明理家大场西北的斜坡登上大场。登上明理家大场的一路鸭子经过大门前时,明理和吉祥两家的鸭子自动离队,跑进自己家门。大队鸭群继续往东,转弯儿往南进入南北巷子往前门进发。

明理跟着自家的鸭子回到家里,往鸭食盆里添放了鸭食,给外出一天的鸭子以最后的加餐,以期夜间顺利嬎蛋。稍顷,听到外面有寻找鸭子的吆喝声。明理走出大门,原来是前门保赢儿的娘明财嫂。听她说,他们家的麻鸭子丢了。那个鸭子最肯嬎蛋,每天夜里都要嬎一个,从不空窝,准是哪家爱财的给逮走了。找了问了一圈,没有结果,骂骂咧咧地回去了。

一会儿,明理听到井里面传出了鸭子的叫声。跑到井边往井里一看,一只麻鸭子正在井底转着圈儿游动着,一面嘎嘎叫着。明理兴奋地赶忙跑到前门保赢儿家门口儿,口里连连喊着:

“您家鸭子掉进井里了!您家鸭子掉进井里了!”

“鸭子在井里?真的吗?”保赢儿娘高兴得眉开眼笑地问道。

“是真的!俺看见的!”明理认真地回答。然后一路小跑儿在前面领路。来到井池,一齐探头往井下观看——哪有鸭子的踪影?井底,水面静静的,也没有一丝声响。保赢儿娘狠狠地瞪了明理一眼,甩了一句:“在哪里?”转身离去。明理也感到莫名其妙,现出满脸的尴尬。

又过了一阵,井里再次传出鸭子的鸣叫声。明理跑到井口儿一看,鸭子仍在井底游着叫着。明理高兴地又连忙跑到前门:“鸭子在井里!鸭子在井里!”保赢儿娘满脸愠怒地走了出来:“大兄弟,你哄了俺一回还不够吗?”“没!没哄您!是在井里!”保赢儿娘将信将疑地跟在明理后面慢慢地走着。明理早已跑到井口,高兴地回头喊道:“您看!在井里!”保赢儿娘来到井口,伸头一看,果然她家的那只麻鸭子正在井底转着圈儿游着。便回头朝着明理说道:“一准是哪个逮了俺的鸭子,见俺来找,害怕给俺认出来才扔下去的呗!”明理忙分辩道:“没有!没有哪个扔,刚才就在井里的!”“那怎么刚才没看见?”“……”明理一时无言以对。

一会儿田明财扛着竹竿,顶端拴了个网圈,慢慢伸进井里,想用网圈把鸭子网上来。谁知网圈刚伸进井口儿,怪事发生了——鸭子又不见了。“噢,原来鸭子钻进井筒的碹石缝儿里去了!”田明财恍然大悟地说道。只好拿出竹竿,双腿叉着井壁下到井底,从井壁的孔洞里捉住鸭子攀上井来。

真相大白,明理很高兴地回到家里。刚好父亲赶集回来了,明理高兴地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末了还得意地说道:“明才嫂还说俺哄她,又说是哪个逮了她家的鸭子怕认出来扔进井里的……哼!还是她错了!”明理说完,满以为父亲要夸奖他一番,批评明财嫂的不是。没想到得到冰冷的一句话:

“腿快!谁教你跑的!还左一趟右一趟的,自找没趣!”

明理讪讪地灰溜溜地转身离开了。

明理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人家的鸭子丢了,自己发现掉进井里了,去告诉人家,是应该的呀,没有错呀;保赢儿娘说我哄她,是她不对呀。再者,再发现鸭子在井里,应该再去告诉人家,也没错呀;保赢儿娘说是哪个扔进井里的,也是她不对呀。而且最后真相大白,是保赢儿娘错了,自己一点儿错都没有。可是,父亲为什么那样冷冰冰地责备自己呢?这大人和小孩儿就是不一样。按讲,大人总是对的,可是自己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噢,也许是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等到自己长大了,自己也成了大人也许会明白的。明理一直在想着这个问题,连晚饭吃的是什么好像自己都没有印象。

明理想不明白的事情还很多,其中发生在几年前的两件小事儿,给明理的烙印特别深,致使终生都历历在目。一件事,田仁喜从上海买回来一个搪瓷面盆,当时是个稀罕物,叫“洋瓷盆”,很是爱惜,只限于洗脸使用。一天下午,田仁喜下集回家,见院里晒了很多洗了的衣裳,就问明理:“您大娘使瓷盆洗衣裳了吗?”当年西屋还没有盖,当院里大椿树下还支着石槽,还有一条石台子,明理看见大娘在石台子上洗衣裳,洋瓷盆里装满了待洗的衣裳,所以就回答说:“使了。”于是田仁喜就责备理娘用瓷盆洗衣裳,不爱惜瓷盆。理娘分辨说没有使瓷盆洗衣裳。田仁喜就说:“刚才明理都说您使了的!”母亲很伤心,对儿子说:“理儿你真行啊,会告大娘的状了!”为此事明理懊悔不已。其实误会很简单:爱惜瓷盆是不在瓷盆里揉搓衣裳,以免用力揉搓时损伤了瓷盆。母亲只是使用瓷盆装衣裳,而是在黄盆和石台上揉搓的衣裳,所以说没有使用瓷盆洗衣裳;明理看见母亲洗衣裳时用瓷盆装衣裳,就回答父亲说“使了。”其实都没有错,是概念上的歧义,是父亲没有问清楚造成的。

另一件事,几家合伙买回来一袋子红糖,大约是一个长约一尺二三,宽约七八寸,厚约三四寸的黄褐色牛皮纸袋,放在南屋里间的粮食囤子上。一天几个大人进来搬这袋红糖,准备分割。谁知搬下来时发现纸袋子破了一个很小的破洞,好像有小孩儿小指拇粗细。当时田明理就在跟前。一个人说:“哪个孩子偸糖吃了!”接着都把眼睛盯向田明理。田明理连忙说:“我没有!”有人就说,好像只戳了个小洞儿,糖还没漏出来,算了。这时候东院二老田大才冷笑着望着田明理,像是很大度地说道:“算了算了,小孩子嘛,算了!”田明理听着好像就栽到自己头上了,连忙声辩:“我没偷!我没偷!”可是大人们没有人再理会,抬着糖袋子出去了。田明理心里一直憋屈着,大人们怎么能仅凭想象就冤枉一个小孩儿呢?他们哪里知道那会对一个孩子天真无邪的稚嫩心灵造成多大的戕害吗?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田明理一直都有着负罪感,好像自己真的就是偸糖的小偷儿似的。特别是在东院二老田大才面前,自己不敢抬起头来,因为田大才已经认定了自己就是偸糖的小偷儿。从那以后,东院二老田大才那冷冷的笑容和那好像“洞察一切”的目光牢牢地嵌进了田明理的脑海里。

也许就是由于养鸭子太淘神,远不如养鸡省心省事,不到一年,鸭群鸭影便从村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