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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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白杨树与鬼针草 1、

1、

那年水灾之后,汴水县生产救灾工作组衔着中央人民政府要求“不许饿死一个人”的命令下到我们村,开展生产救灾工作。在那场生产救灾工作中,祖父被推举担任生产救灾委员会主任,开始了他担任村干部的生涯。在家西苇塘地南头儿苇塘北沿儿生长着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潇潇洒洒,直指苍穹。那是祖父亲手插植的,才几年光景已经长成碗口粗细,两三丈高了。乡亲爷们儿都说,物肖其主,说祖父栽的白杨其品格其状貌都像着祖父呢!在路边沟沿、田头地角的草丛里还常常生长着一种奇特的野草,它就是形体猥琐,枝叶凌乱的鬼圪针,只要挨上它,无论人畜,都会给沾上满脚满腿的圪针,十分讨厌。纪铡墩骂田百怀就是活脱脱的一窝鬼圪针——挨不得!

洪水消退了。经历了洪水的洗劫,原野上一切生命的色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单调的灰黄。在这片赤地上,一条蜿蜒的小河兀自悠悠地流淌着。河水已经落槽,已经变得清澈。夹河的芦苇郁郁葱葱,呈现出勃勃生机。渐渐地,渐渐地,原野上又萌生出新的生命的绿色,而后又渐渐地演化成一块块镶嵌在无边灰黄中的新的斑斓,绽放出新的生机,给人们带来新的希望。

田大忠蹲在桥头南岸自家的桥头地北头儿,观察着地里的胡萝卜。由于是跟着洪水退却的脚步及时撒播的,胡萝卜出苗早而且整齐均匀,如今翠绿的水灵灵的胡萝卜缨子已经没过脚脖子了。“看来,这块地的胡萝卜可得大济了!”田大忠欣慰地自语着,然后缓慢地站起身来。相邻的几块地里,也有的种的胡萝卜,比自家的长势要差多了。刚才他已经转了一大圈儿,黄盆窑、长身地、小堰子等地块自家补种的晚秋作物都长势很好,也都得益于抢种及时。黄盆窑的荞麦更是一片锦绣:红秆绿叶间绽放着点点簇簇白色的花朵。田大忠心里有了底儿,全家人冬春的吃嚼算是有点儿着落了。

田大忠沿着河沿儿走上桥头。桥南,清澈见底的河水缓缓南流,水底的杂草轻轻摆动着。群鱼清晰可数,时而游动,时而静伏,似与水草相戏,倏尔,射向桥洞,隐匿不见了。桥北,夹岸芦苇苍苍茫茫,就要抽缨吐穗了。大概是石头桥墩阻断了芦根向南的延伸,多年来桥北的芦苇从来没有越过石桥的界限。

田大忠下了田桥,沿着大路往东,过了涵洞汪,折上往北的田间小路,不远处就是自家的家西苇塘地。地南头儿苇塘的芦苇蓊蓊郁郁,与西边不远处芝河的夹河芦苇一圆一长、一秀一广,遥相呼应。苇塘北沿上生长着一排高大挺拔的白杨树,上面不大的树冠上密集的叶片,在微风吹拂下飒飒作响,映射着阳光熠熠生辉。这些白杨树是田大忠亲手插植的,才几年光景已经长成碗口粗细,两三丈高了。白杨树树形挺拔潇洒,主干笔直,四围枝条也挺直舒展、昂然向上,形成一个紧凑的宝塔样的树冠,直插蓝天。所以白杨树占地面积小,少影庄稼,适宜于路边地头儿栽植。有一首赞美白杨树的《七绝白杨赞》——

傲然挺立叶斑斓,

沐雨临风意适闲。

不见婀娜屈曲态,

要留刚正满人间。

苇塘地的红芋秧子长势旺盛,然而尚未过沟。田大忠蹲下来,小心地翻动了几棵:地面比较干燥,还没有扎腰根。“下场雨后就该翻秧子了!”田大忠心里提醒着自己。

看看天已正午,田大忠蹲在苇塘边洗手。低头发现自己两脚的鞋帮儿上鞋口儿上都沾满了黑乎乎的鬼圪针,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厌恶,于是一面摘扯针刺一面斥骂着。幸好是穿的裤衩子,不然,沾上裤脚裤腿才更麻烦呢。鬼圪针是鬼针草的成熟的种子,呈干瘦长条形针状,顶端有一簇带倒钩的芒状冠毛。鬼针草形体猥琐,枝叶凌乱,生长在田坎路边,混迹于草窝茅丛,只要挨上它,无论人畜,都会被沾得一片狼藉,十分讨厌。

田大忠沿着小路回村,行走不远,在小路右侧一口方池边站住了。这是炮楼主儿蹇宝生家沤蔴的池子。去年秋天,田仁民的妻子怀抱婴儿就是投这一方水池自尽的。此刻,水池里依旧秋水澄碧。今年也遭遇了严重的水灾……但愿不要再有此类惨剧发生吧!

前行不远,上了斜坡道进村。村口儿右侧,西南向的小路两侧,两户人家的屋门紧锁着。田大忠不由得心头一沉。田仁民、田仁君兄弟两家人在麦收后种完秋作物都逃荒去了,至今没有回来,他们水淹后的田地一直都在荒着。

“大老下湖去来?来吃点儿吧!”田大忠经过孙百顺家大门口儿,孙百顺的长子孙治业正端着饭碗蹲在大门口吃饭,见田大忠走来,忙站起来举着稀饭碗让着打着招呼。田大忠应承着。接着孙家东邻田百怀正好端着饭碗走出家门,于是又招呼着,又应承着。田大忠来到瓦房院大场时,听到了孙子呼喊吃饭的声音:“俺——老——,吃——饭——喽——”忠老爷赶忙紧走两步答应着。田明理听到爷爷的应答,连忙飞跑过来,拉住爷爷的手在前面跑着拉着,朝家的方向奔去。

由于遭遇雹灾,致使小春作物减产,午收过后就有不少人家和田仁民兄弟一样外出逃荒去了。几个月下来,不少留下来的人家的麦囤里已经所剩无多了,心中不免慌乱起来。大槐树田家也早就开始了一日三餐吃杂面的日子。芦西小学停课之后,一直没有复课。不上学了,田明理倒也舒心自在,只是每当吃饭时面对着杂面馍和杂面稀饭,就泛起了愁苦。这天早饭时,又闹着要和母亲、妹妹一块儿出去逃荒。当时田仁喜已经吃完了饭,从南屋推着脚踏车经过锅屋门口时听到了,于是停住车,扭头冲锅屋里怒斥道:“犯贱!胡闹!该狠狠打!”看样子,怒气冲冲,随时都有进屋惩罚逆子的气势。此刻,忠老爷和仁祥、仁学都还端着碗在场北头儿一边吃饭一边跟大路对面的田仁运等拉呱呢,锅屋里只剩下理娘和四个孩子。理娘本能似地转身护着儿子;莲莲、果果、改改三姐妹吓得噤若寒蝉,都停下了碗筷,怯怯地瞅着门外盛怒的大爷。正在危机的当儿,恰好仁祥送碗回来,见状搁下碗筷儿,把哥哥劝出了大门。田明理很少看见父亲如此震怒,坐在案板前不敢出来,只能委屈着泪眼婆娑地默默面对着面前那碗红褐色的稀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