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还有程咬金,还有能掐随算的徐茂公,还有尉迟恭,还有……”田仁祥听过《响马传》,慌忙接着说了好几个。引得忠老爷、仁喜、理娘都笑了。理娘夸奖道:“他三叔说得对,知道的还真不少呢!”
“哈哈哈哈……”忠老爷朗声大笑起来,“今儿个咱庄户人也谈古论今了!要是贾先生在这儿会笑话咱们吧?——哎?好长时间没看见贾先生了呢?”
“贾先生不会笑话的。不过他会比咱说得更详细更条理。凤梧书院关门了,贾先生不开心,一开春,就到外面游历散心去了。”田仁喜接过父亲的话,“咱中国几千年,一直就是这个中国,咱黎民百姓一直还是咱黎民百姓,可名字老是变来换去的,也不嫌麻烦!”田仁喜说完,忠老爷接着说道:
“就是呢!刚才你们几个说了半天,我听着觉得好像是在看戏一样——一个人站到了台子上,唱了几句说了几句就下台了;又一个人接着上台了,又唱着说着又下去了……跟走马灯一模一样。有一句什么来着……噢,是‘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真他娘的有趣!”
“大,那跟唱戏的可大不一样呢!戏台上的人是自己下台的;而历史上的那些可都是被撵下台的呢!”田仁喜完善着父亲的话,接着又说:“咱中国可从来就是‘成者王侯败者贼’的。远的不说,当年国民党在台上,一直骂共产党是‘共匪’、‘****’、‘毛匪’;现在共产党胜了,翻过来国民党又成了‘蒋匪’了。”
忠老爷思量了一会儿,说道:
“管它怎么‘走马灯’吧,反正咱中国还是咱中国,咱黎民百姓还是咱黎民百姓。‘只有千年的百姓,没有百代的衙门。’朝廷就是最大的衙门。朝廷好,咱老百姓就少受罪,那个朝廷就会长久点儿;朝廷坏,咱老百姓就遭殃受罪,那个朝廷就短命些。您看秦始皇多厉害,才十几年就灭亡了。当然,那些不是咱该管的事儿,咱也管不了。咱就只管种好地,多打粮食,争取日子过得好点儿。能不打仗,能给咱个太平,天老爷再给个风调雨顺,咱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说的是。……”田仁喜还要说什么,忽然“呼啦”一声,大门推开了,田仁学裹着一股风闯了进来,人却是热气腾腾的。田仁学见全家人都在,来不及放下空篮子,就忙着没头没脑地说道:
“没事儿!是饿的!俺给煮了稀饭,热了馍…。。她喝了一碗稀饭吃了一个馍……还想吃……俺让她歇会儿再吃,甭撑着……她歇了一会儿就能下床了……她还哭着说——咱家救了她娘俩,她们遇到活菩萨了……”听到这里,忠老爷打断了儿子的话,说道:
“没事儿了就好了。——走,咱还是除雪去吧!”说着,忠老爷站起来走出大门。仁喜仁祥也跟着站起身来相继出了大门。
理娘接过仁学递过来的空篮子,篮子里放着那个装豆面的空布袋儿,一低头看见仁学的毛翁口里灌满了雪,忙放下篮子,弯腰挪过板凳,对仁学说:“他四叔,快坐下来把毛翁脱了,把里面的雪磕出来,甭化在里面了。”仁学顺从地坐下来,褪出双脚,搭在面前的板凳上,马上双脚的袜子上冒起了袅袅轻雾。
“哎哟,袜子湿了!您等等!”理娘说着到东屋拿过仁学的袜子和鞋子过来,让仁学换上。又拿过毛翁,磕净里面的雪,摸摸,垫草也潮了。理娘掏出发潮的垫草丢到锅门儿上,转来对仁学说:“去填上干麦穰,还是穿上毛翁,天太冷。我去把湿袜子洗了。”
“嫂子,您看您的手都裂成什么样了啊!还是等会儿俺自个儿洗吧,袜子俺还能不会洗吗!——您快坐下歇会儿吧!”仁学说罢,拿着毛翁和湿袜子到东屋草屋填麦穰去了。理娘听了感到心里涌动着一股细细的暖流——仁学也大了,也懂事了。是的,已经在吃十六的饭了。
田仁学换了毛翁,把洗了的袜子搭在晾绳上,回到过底——阳光已经悄悄地晒到了过底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理娘说:
“噢?嫂子,忘了给您说了——制金儿的娘死了!”
“什么?甭胡说了!下大雪前还碰到她,俺还说了话的。人好好的笑眯眯的,怎么会呢?”理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真的,嫂子。俺刚才在南庄儿制金儿家看见的——睡在西屋当门儿烟床子上,蒙着布,制金儿在哭娘呢!门口儿还围着一些人。”仁学一本正经地说。接着又述说了他听到的情况。
制金儿家里有老少三代四口——父亲田明存、母亲柳氏、奶奶和自己。因为奶奶病着,全家人不能出去逃荒,就守在家里苦熬着。大雪里,实在没有办法了,制金儿娘就冒着大雪到娘家去了,想能借点儿粮食救急。谁知走了几天没见回来,家里人以为在娘家住下了呢。今天有人看见南庄儿到方庄儿的路沟一个雪窝里卧着一个血肉模糊残缺不全的尸体,周围散落着撕破的布片和棉絮——被饿狗刨出来撕食的结果。正在家里焦急等待着的田明存闻讯忙带着儿子制金儿赶去辨认——正是妻子的衣着和尸体。
制金儿娘的娘家在柳圩子,距南李家不远,又顺路,理娘有时同制金儿娘一路儿回娘家,所以娘儿俩感情很好。听着仁学的述说,感到惨不忍闻,心底阵阵发冷,不禁双目含泪仰天哭号道:“怎么会是这样!老天爷,您真的在收人了呀!”吓得几个孩子慌忙围着母亲,着急的呼叫着:“大娘!”“大娘!”
理娘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吓着了孩子,忙擦干眼泪,搂过三个孩子,安慰着:
“没事儿,孩子。刚才大娘太伤心了,这会儿好了,好了。”回头对愣在一旁的仁学说道:“去给咱大和您哥说说去。”仁学答应着,趁机把三个侄儿侄女带了出去,拉上大门,好让嫂嫂自己安安静静歇息一会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