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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改刚过,就有分得土地的农民要卖地,他们缺少农具,缺少畜力。祖父串联了几户人家“相互帮衬着伙着做”渡过了难关,生产搞得轰轰烈烈的。不曾想他的这个“相互帮衬着伙着做”暗合了上级“农业生产互助合作运动”的要求,他的这个互助组的雏形被钟县长命名为“田大忠互助组”,杨区长亲笔书写了“第一互助组”的横幅。
随着土改复查的结束,那场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落下了帷幕。在复查中,后门的田明恒一家补划为地主。被剥夺了土地、牲畜、农具、房屋和粮食等财产的地主,被“保护利益”的富农,连同在“反匪反霸”“镇压反革命”等革命运动中被揪出来的反革命分子和坏分子被划归人民公敌,列入另册,打进了社会最底层,只许他们规规矩矩,不许他们乱说乱动。广大农民,特别是分得了土地的贫农雇农都全副身心地投入了自家的农业生产劳动,编织着“三十亩地一头牛,一年好面吃到头”的发家致富美梦。
这天吃了清早饭,田大忠、田百广等一行五人去检查验收芝河堰修复工程。阳光下,满湖升腾起如丝如缕若有若无的雾气,扭曲幻化了远处的树木、灌丛和麦田,给人以如梦如幻的感觉;那新修复并加宽加高了的芝河堰在这若有若无的雾气里宛若一条腾飞的巨大黄龙蜿蜒着伸向远方。田大忠一行来到程桥,登上了河堰。河里半槽碧水缓缓南流,堰外满湖日渐饱满的麦穗依然齐刷刷地昂首向上贪婪地吸收着雾气和阳光。他们沿着河堰一路向南进行着检查验收。程桥以北是程圩子、大程家、小胡家、大孙家、小孙家和王沟涯等上游村庄分摊的工程。果然是进入了夏天,半上午时分已是骄阳灼人了。五个人都戴着席篷子,除了符萍身着长裤短衫而且把纽扣扣得严严实实的以外,其他四人都是短裤短衫,而且早已把短衫的双襟敞开,裸露出胸腹,以利于体热的散发,显得分外洒脱自如。尽管如此,他们一个个也都早已是汗濡衣衫了。他们一路走走停停,查看着,评议着。田百广拿着本子不时地记录着。
前行检查到了一段河堰,田大忠停下了脚步,对该段河堰里外上下仔细地观察着踏试着,嘴里不住地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一丈多长的一段河堰工程做得非常好,整段土方夯打结实,而且宽高达标,斜坡合度,堰顶和内外坡面都拍打得平整如砥。田百广凑上前来说道:
“这是明一家的一段——做的真不赖!”
几个人都围过来,不住地踏着看着,不住地点头赞许着。田大忠回头对田百广交代说:
“百广,明儿个把不合格的几家就召集到这儿,叫他们都来看看,就比照这个样儿返工!”
田大忠一边看着走着,一边感叹:“明一啊,一家爷几个儿个个都是种庄稼好手,地种得好,公家活儿也认真把细,从不马虎,真是难得!”
田立章和纪铡墩儿点头附和道:“是的,这家人知书达理的,又忠实厚道……可惜成分高了!”
前行不远,走在前头的符萍“哎哟”一声一腚滑坐在了堰边儿——她一脚踏在河堰边的虚土上滑坐了下来。纪铡墩赶上前去弯腰将她扶起,并帮着拍打着沾在身上的泥土。随后连连踹着疏松的河堰,脚脚陷到脚踝子骨,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他娘的这也是人做的活儿?!这是哪家的?明儿个开他的现场会!”
后面的几个也走上来,用脚踏着踹着——这是一段没有经过夯实甚至没有经过拍打的工程,疏松的泥土完全虚浮地覆盖在下面的老河堰上。田百广轻声说:
“是田百怀的。”
田大忠冲口说道:“这个百怀!怎么做这样的活儿!河堰工程‘一寸不牢,万丈无用’的理儿也不懂吗?‘水火无情’,不知道利弊!”语气中透着不满,又含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儿。符萍凑上来笑望着田大忠说道:
“‘一寸不牢,万丈无用。’——哎,大老爷呀,您没上冬学,怎么也会背冬学课本呀?”
“哈,俺大字不识一个儿,哪里背得来什么书呀!这‘一寸不牢,万丈无用’是老辈子的一句老话。——这河堰马虎不得,要是一处开了豁子,那豁子就会越冲越大没法拾掇了。不信,回去问您大,明盈他也知道这句话。”
纪铡墩接过来指名道姓地骂道:“也只有歪头罗他才会干出这样断子绝孙的活儿来!他这活儿,挡个熊的水!一场大雨也给他冲光了!”说到这里,又抬头朝着田大忠,“大老爷,我提议明儿个开歪头罗的现场会!”
“我同意!”符萍和田立章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
田大忠沉吟了一下,说道:“这个百怀也真是的!这活儿也太不像话了!”接着转以商量的口吻对左右说道:“百怀他负过伤,——咱村上得照顾他……”
田百广接口说道:“已经照顾了——给他家减了半,所以才分这一点儿。”
“他在朝鲜负了伤,三等残废,荣军……这么着吧,百广,明儿个派两个人替他返工做了吧!”田大忠说的“派两个人”是指派遣地、富、反、坏“四类分子”,这是当时的通行做法,凡有杂役公差等都是无偿地派遣他们,以增加他们劳动改造成为新人的机会。
一行检查着,前面到了涵洞汪。田大忠停下脚步面对一片麦田发出了赞叹:
“啧,真是块风水宝地!”
后面的几个跟着停步面向东方端详着。这片田地西枕芝河南临大汪,西、南两面常年得到河水和汪水的充分洇润,地里的麦子一片墨绿,麦秆儿茁壮,麦穗儿长大,比远处的麦子高出一截儿。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评论起来:
“这地每季庄稼都长得比别处好,还没见撒粪呢!”
“这麦子一亩少说也要打八九斗!”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