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到家里,理娘告诉儿子:学校通知让他回学校去复习,明年再考。同时还通知了田景尧和田立志。这几天他们都来过好几趟了,见田明理不在,就说他不去他们也不去。这一个消息让田明理早已平静的心境又翻起波澜来,赧颜低头一声不吭,心底读书的渴望与羞愧情怯交织在一起,一时无法解开做出取舍定夺。母亲理解儿子的心情,劝说道:
“先歇着吧,明儿个跟书琴和从治商议商议。念书嘛,怕什么?况且是校长通知的呢。去吧,明年一准会考好的!”书琴和从治分别是田景尧和田立志的小名儿。正说着,田仁礼还没进大门就喊道:
“明理回来了!”接着说,放学才到家,听说明理回来了,就跑过来了。校长和王老师天天问回来没有,他们替明理着急呢,说这学期都过了一半了,再晚怕就耽误了!明儿个就去吧!
次日早饭后,尽管田景尧、田立志在大路上喊,田仁礼在门前催,田明理走出大门却又是“步趔趄而不前”了。他感觉怎么也拉不下那个脸皮,丢不起“坐级”那份儿人。理娘理解儿子的心情,站在儿子身旁,只是不断地扯扯儿子的衣裳,理理儿子的头发,没有说话,更没有劝说催促,她想让儿子沉静一会儿,慢慢度过这难堪的心理煎熬,自己再勇敢地迈出前进的脚步。
“明理!快去呀!”二奶边喊着边从宅子东边快步走过来,“男子汉,脸皮子恁薄做什么!上学,是好事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咱明年考上中学给大家看看!”说着,推着田明理朝前走,快推到大场边上时,田景尧、田立志跑上来,拥着下到大路,一路上学去了。
经过了会考失利、落榜下第的人生挫折,以及“迈开大步走向生活”的人生阅历,几个月的时间,田明理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变得沉稳踏实多了。除了在校用功学习外,放学回到家里也丝毫不敢放松。早晨起来,喜欢端着一把矮凳儿到宅子东北角紧挨河沟儿的小菜园里,一个人在群绿怀抱里朗读、背诵课文,背诵诗歌和词语解释;晚上,一个人伏在南屋当门儿那张八仙桌的煤油灯下静静地演算算术习题。
春天来了。这天是周末,田明理放学回来,见村东头儿学校前面的大场上,罐儿、明芝几个正在放风筝。田明理毕竟还是个孩子,不禁技痒,跑回家里,从箔障子里面摘下自己的七星风筝,连同线拐子,架着跑到村口儿,趁风就势,很快地放上了天空。望着蓝天上自己的七星风筝汇入风筝阵中,那股兴高采烈的劲儿把一周来学习的辛劳一扫而光。
正在高兴的劲头儿上,一眼瞥见父亲赶着拖车从南北路上过来了,刚好父子目光交会。田明理怵然心悸,畏葸地把目光移开,低着头把手里的拐子递给身旁的罐儿。田仁喜赶着拖车转弯走过去,刚好和从家里跑过来的田仁礼交错。见田仁礼跑了过来,田明理惴惴不安地悄声问道:
“俺大爷刚才说了什么没有?”
田仁礼回说道:“他说,明儿个给您打个铁拐子!”
田明理听了心头儿一沉,说道:“俺家走了。等会儿您替俺把风筝收了,免得俺大爷看见了又生气。”
田明理悄悄溜回家。晚饭时,田仁喜面色沉静地吃着饭,整个一顿饭工夫都没拿正眼望儿子一眼。田明理埋头吃完饭,来到南屋,点燃了煤油灯,伏在八仙桌上静静地演算着算术习题。
转眼到了暑期,又到了会考的日子。这天,理娘早早地给儿子包好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一个旧被袱子、毕业证书和十几张折叠整齐的头天晚上烙的烙馍。田明理提着包袱,在大门口儿犹豫着对父亲说道:
“大爷,给我借个钢笔嘛!我的钢笔头儿都磨过好多回了,都不好写字了。”
田明理一直使用着那年三叔田仁祥从河工回来给他的那支钢笔,笔尖儿用粗了、歪了,就叫溜乡串校的货郎给在磨刀石上磨磨再用。当年父亲做生意时都没有要买新钢笔,后来生意没有了,没有钱了,就更谈不上买新钢笔了。所以就一直将就着用。这回参加会考,生拍影响考试,所以想借一支钢笔。父亲听了,回头见小队会计田立瀛在旁边,便转身向他借笔。田立瀛不好拒绝,抬手从左胸口袋上拔出一支乌黑铮亮的金笔来,旋下笔帽,看看黄澄澄的笔头儿笔尖儿,再旋上笔帽,恋恋不舍地递给田仁喜。田仁喜递给儿子,叮嘱爱惜着甭弄毁了,回来就还了。
来到池村,第四中学里照例到处都是欢迎的横幅和标语,照例到处都有热情洋溢的“服务员同学”,可是田明理好像对他们心存芥蒂,总是有意无意地回避着。会考前的第一件事是到《报名处》,交验“毕业证书”或“同等学历证明”,登记编号,核发“准考证”。田明理、田景尧和田立志经历过了一回,所以进了学校就直奔《报名处》排队,后面的同学紧随其后。田明理的毕业证的背面一角已经在上年报名时被用毛笔作了醒目的黑色标注:“验7。23”。登记员抬头看了一眼,田明理一下子又羞红了脸。好在登记员没有说什么,给他登记在表册上,按照编号,发给了“准考证”。第二件事是“面试”,每个参考学子都须经过面试。给田明理面试的是一位满头银发的戴见周老师。上届考试没有面试,所以这第一次有点儿紧张,对老师的提问,知道的就简练地回答,不知道或不甚清楚的就干脆利索机械地回答“不知道”。结果,看见戴老师写的评语是“聪明伶俐,口齿清楚。”田明理心下很高兴。
面试完了,天色还早,田明理和田景尧、田立志三个结伴儿去逛池村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