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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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10、不上学了,往后可得好好劳动了呢!

10、

会考通知书下来了,蒿南小学总共有三名同学被录取,他们分别是大孙家的孙景凤、王沟涯的孙正云和梁家场的梁东杰。田明理和其他未被录取同学的信封都装得鼓鼓的,里面装了两三页红纸绿纸——给考生和家长的信,勉励落榜考生安心农业生产劳动,参加祖国社会主义建设。落榜虽属意料,田明理还是羞惭万分,有好几天躲在家里不愿见人。田仁喜见儿子没有考上中学,一种不易觉察的失望藏在紧蹙的眉宇间,冷冷地甩了一句:“还不如人家女孩子!”就出门到槐荫下结网去了。田仁喜说这句话是实有所指的。田仁喜在池村有个生意上的好友张立修,张立修有个女儿叫张玉屏,比田明理长两岁。牛恒立、牛恒文等生意上的朋友闲谈中曾提议田张两家联姻,结个儿女亲家。那年暑期田明理到池村去玩,与张家也熟识了,张家父母也心下喜欢。只是田仁喜觉得,婚姻法都颁布了,不再实行家庭包办,也就议而未决。其实,两个朋友也都希望能够成就此桩婚姻。这年张玉屏也参加了池村中学的会考,考取了。而自己一向引以为骄傲的儿子竟然名落孙山落榜下第,对田仁喜的心理冲击何其巨大,是可想而知的。一时失望、羞愧、气愤堆积混合起来,转而对儿子“怒其不争”,只是看见儿子已自羞愧悔恨得失魂落魄的可怜相,便强忍住没有拳脚相加和恶语呵斥,只是冷冷甩下一句戮心之语,是向儿子,更是向着自己。

这天傍晚儿,田明理正一个人躺在南屋当间烟床子上看闲书遣烦,听见从大门外进来几个女人,母亲打过招呼,坐在过底下一块儿拉家常。

“听说您明理也没考上,他恁聪明的嘛?”说话的是对门儿的仁运大娘,“俺爱儿总一直夸他成绩好呢,说她每回写文章先生都叫她先交明理帮着批改一道再誊在本子上的。”田明理丢下书本,支着耳朵静静地听着。

“理儿说他这回没考好。”母亲的声音,“咱扎花、做针线不是有时儿还扎错针吗?”听见母亲在袒护自己,田明理眼泪又流了下来,顺着眼角,爬向耳郭。

“哟,念书考学也跟咱扎花一样会看花眼呀?”一个不以为然的声音,明理听着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来了。

“还不都是一样有疏忽出错的时候!”仁运大娘维护着理娘的观点,“不要紧,接着念,明理还小嘛!不像俺爱儿都十八九了。”

“谁知道还能念不?恁多人都没考上呢!”母亲在为儿子的未来忧虑着。

开学时间到了,东院儿田仁礼上学去了,他已经升入六年级。田明理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现在,他开始体会到了“迈开大步走向生活”的真实含义了。好在自己是劳动惯了的,而且全庄儿同学都没有考上,自己并不孤单,更何况还有很多小伙伴儿连高小都没能念呢!这样想着,心里得到了些许安慰。

此时田仁喜夫妇也正在为儿子的前途忧虑着。一向寄以厚望的儿子,如今落榜失学在家,失望归失望,生气归生气,可是对儿子的前途命运依然是最为纠结的大事。儿子才十三岁,就窝在家里种地吗?心有不甘。可是还有什么路呢?生意已经没有了!就守着几亩地,遇着灾荒怎么办呢?只有逃荒要饭一条路!

“不!不能!”夫妻俩议论到这里,理娘失声哭道,“那样俺会死不瞑目的!”田仁喜也心中惨然,想了一下说道:“要不,让明理去学个手艺吧!俗话说,‘家有千金,不如一技在身’。——要不,就让他学裁缝?后门儿明恒手艺就不错,还有大程家的程新华手艺更好,抽空我去找他们说说去?”理娘听了摇摇头,眼含泪水轻声说道:

“俺看咱理儿不适合当裁缝!还是贾先生说的——是块读书的料!”田仁喜听了,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谁不这样说呢!可是,可是他不是没考上吗!嗐!”

“那就下年再考!”理娘下了决心似地说,“理儿说他这回是文章写毁了——粗心,跑题了。他明年会考好的!”

于是,田仁喜没有去联系让儿子学裁缝的事。明理继续跟着大人做农活儿。

一天下午,田明理跟着东院儿二老田大才下西湖到小堰子去做活儿。这块东西地已经翻耕完了,二老双腿叉开分立在耙当央儿前后两根耙框上,驾着两头黄牛拖着耙前进,把翻耕过来的田地耙平,把土块儿耙碎。田明理则负责用抓钩子把没有耙碎的坷垃头子打碎。这块地因受过水,板结严重,很难耙碎,耙过之后,还剩下许多很大的坷垃头子。那坷垃头子又大又硬又韧,挥起抓钩子砸上去,只听“噗”的一声,震得双臂发麻,除了留下一个抓钩背的印子外,整个儿坷垃头子几乎完好无损。田明理一个十三岁的孩子,那双细细的手臂能有多大劲儿,所以尽管用尽力气,挥汗如雨,震得双臂酸痛,打坷垃头子的进度依然很慢。二老驾着牛耙又转回来了,来到田明理面前,见其正站着擦汗,便“吁”了一声,牛乖乖地停下来。

“明理——”二老皮笑肉不笑地望着田明理喊了一声,“又歇呀?干庄稼活儿可不能老是歇呀!——你这不上学了,往后可得好好劳动了呢!”说罢,“哈噢——”一声,挥鞭驱耙而去。田明理听见这句话,尽管太阳当头,挥汗如雨,却顿时感到一阵冰心彻骨的寒冷,冷得几乎打战。自己什么时候懒过、不好好劳动了?当然,上学的时候是没有在家参加劳动的。然而,星期天、节假期乃至放学回家都是参加劳动的。自己毕业了,当然就能完全参加生产劳动了,这不就是在劳动吗?从表情和语气看来,还对自己没有考上中学表示畅快呢!早先同学们在一块评论庄上的大人:心黑第一数母鸭子田明爵,心坏第一数歪头罗田百怀,这两个是公认的,于是私下里也传开了。还有些同学提出来奸曹第一数田大才,当时也许出于亲情,也许出于认识不明,田明理坚决反对,所以便没有达成共识,也就没有被喊出来。今天看来,那些同学的眼光是比自己明亮多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话真是一点儿不错呢。田明理脱掉已经汗湿了的褂子,擦干混合着泪水的满脸汗水,又擦干了满头满脖颈满身的汗水,咬紧牙关用力举起抓钩子,击打着那些永远也打不完的坷垃头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