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白兰氏欣慰地把白兰放下来,端详了一阵,又揽进怀里亲吻着。忽然想起来似的,问道:“哎,那东西呢?”白兰张开空空的两手,低头一看,躺在脚下呢,就踢了踢,说:“在这儿呢!”“怎么处置呢?”白兰氏说着,望着白兰,等待她做出选择。白兰眨巴眨巴眼睛,怯生生地问道:“娘,咱不要他的东西,可是带回家了,怎么办呢?兰儿不知道!”“烧了它,好吗?兰儿想要的话,娘再给您买。”“好,咱不要坏人的东西!烧了它!”白兰轻松地跟着母亲说。说着,弯腰捡起来,瞅着,似意有不舍,接着紧闭嘴唇用力甩进锅底。灶膛里的火早已熄灭,剩下半膛余烬。白兰氏塞进一把柴火,伸进烧火棍轻轻拨挑几下,“哄”的一声,火苗重又燃了起来。下面的铅笔、日记本慢慢变黄变焦变黑,升腾起绿色的火焰,宛若艳丽的鬼火。
田百怀释放了刺探的气球之后,急切地想回收到反馈的信息。可是随后多少天里,有几次遇到白兰,刚想上前搭话,白兰都像躲避恶狗一样远远地躲开了。田百怀似乎感到了前景的不妙。可是,他又不愿意相信是如此结局。他不相信白兰氏会如此决绝。他田百怀如今已是今非昔比。他参加过中国人民志愿军,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他出了国门,到过朝鲜,参加过抗美援朝,是“最可爱的人”;他光荣负伤,他是堂堂复员军人,他还是光荣的“荣誉军人”;他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他还可以经常性地按时领取抚恤金和猪肉补贴等;他现今更是芦荻村令人羡慕的一个“人物”……他不相信这些还打动不了白兰氏的芳心。只是可惜这些情况、条件和自己一往情深的情愫无由送达。
这天,田百怀挑了半挑子水坐在田明春大门外的碓窝子上歇息,田仁昌屋里头端着一盆洗好的衣裳从西汪沿儿回来。她早就看见田百怀坐在那里了,他的鬼八卦儿全庄人都知道,却有意奚落道:
“哟,他叔,您坐在这儿恁久了,是在等哪个吧?”田百怀早已不会脸红了,张口应付道:“噢,肋巴疼,歇歇。”说着揉了揉左肋。“就是,伤了还挑水,他叔还怪疼媳妇呢!要不,叫理儿大替您挑回去?”“不了不了,歇过来了。俺走了!”说罢,挑起水挑子,又瞟了一眼白兰氏紧闭着的大门,走了。白兰氏家就住在西汪北沿儿这一溜,位于田仁昌和田明春两家之间。西邻田仁昌,隔着田仁昌家就是田大道的宅院。东邻田明春,再东是国家大院,院内住着国清邦和国永光几家。国家大院东面就是能够过车的南北短巷,巷子东面就是高堂屋。
田百怀回到家里,把水挑子一甩,进了厢房,往床上一躺,闭目养神。田刘氏端了一碗茶水搁到床前的板凳上,转身出去了。田百怀躺在床上,心里越来越焦躁,辗转反侧怎么也静不下来。心里想道,像这样“守株待兔”,要等到猴年马月啊!再拖下去,真的要把那个野种生到我田百怀家里了呢!“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对,得找人帮着疏通疏通才行。托谁呢?于是静静躺在床上,在脑子里过起电影来,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走马灯般地从脑际挨个闪过,他都失望地摇着头。眼看全庄儿的人都过滤完了,依然没有一个可以托付之人,田百怀感到彻底失望了。忽然,一张白胖胖的面庞微笑着朝他走来,田百怀惊喜的拍手坐起:“哎呀,仁智,我的好兄弟,您怎么才来呀!”他把头脑里的画面当成了现实世界。他翻身下床,出门朝东走去。
他登上大槐树田家大宅,来到东院儿田大才家门口儿,见大门虚掩着,打个问讯,推门进去,见蓝氏和小换带着如意和差儿在院子里玩儿。相互招呼后,田百怀坐下来,看见小换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娇羞的脸庞平添了几分妩媚。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阵,夸奖道:“美玲儿呀,一转眼都长成大姑娘了,多漂亮呀,看哥哥我都不敢认的喽!”换儿听了脸一下子羞红了。田百怀转头对蓝氏说道:“婶子,看来您侄儿得准备着给美玲儿着意寻找个妹夫喽!”蓝氏笑着说道:“那倒好呢!百怀您走南闯北的,见过世面,见多识广,识人也多,您的主意一定不差。好,俺就把换儿的事儿托付给您了!——换儿,快先拜谢您百怀哥!”换儿羞得转身朝南屋跑去了。田百怀痴迷的目光追随着换儿扭动着的灵活腰肢直至进了南屋消失不见。田百怀收回目光,回头问知仁智在池村布庄上做生意,不常回来,前几天媳妇也去了,便告辞离去。
田百怀信步西行,不觉又来到了西汪沿儿。于是沿着北沿儿踱起步来,一边不时地往北面睃睨着,但是所看到的一直是那副紧闭着的大门,宛若一幅冰冷的铁的面孔。只好心灰意懒地拖着步子往回家的路上走去,嘴里咕哝着:“明儿个去池村,找仁智去。”
田百怀到池村去了。他跟着田仁智到了后院的卧室里坐下,便开门见山地提出请田仁智作伐向白兰氏提亲。田仁智听了连连摇手,请田百怀作罢。田仁智眨巴着那双精明的眼睛给他剖析说:当初他只图口头舒服,毁了白兰氏的名誉,伤透了白兰氏的心,白兰氏早已恨死了他;后来,就是前年,他竟然要把白兰氏家的救济粮抹掉,发狠要饿死她娘儿俩,再次狠狠伤害了白兰氏。白兰氏对他正恨犹不及呢!听得田百怀连连点头,心里冷得在慢慢结冰,感到万念俱灰,毫无希望。便不由自主地“扑通”一声跪倒在把弟田仁智脚下,痛哭流涕地哀哀哭求:“贤弟呀,我只能求您了……”慌得田仁智连忙离座弯腰搀扶,连声劝慰,两人重又坐下。幸好当时卧室内只有他们二人。接着田百怀哭诉说:他田百怀是场面上人,怎么能戴着绿帽子在场面上混呢,他必须离婚;他是真心喜欢白兰氏,一心一意喜欢她;他现今已非同过去,他是荣誉军人,有存款,有抚恤金,有补贴,他今天已经算个人物,应该能够打动白兰氏。此刻,芦荻村恁大,他连一个可以倾诉的人都没有。上回选举生产救灾委员会,多亏田仁智救了他,解除了他的窘态,使他登上“仕途”;这回,求田仁智一定要出手相救,否则,自己真的要活不下去了。田仁智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先答应下来。于是田百怀把从不离身的存款单、荣军证都郑重地交给了田仁智,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家。因第二天池村逢集,布庄生意要忙些,到第三天田仁智夫妇才一路回到芦荻村。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