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田百怀已经品出味儿来了,但又不好发作,接过帽子,戴也不是,不戴也不是,最后还是转过身去,猛地扣在头上摇摇摆摆地扬长而去。
黄五儿和田明魁仰面抚掌开怀大笑。
刘氏躲在家里苦挨着日子,希望时光的流水能够逐渐冲淡感情的创痛和良心的煎熬。然而,平静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田百怀击碎了。
就在孙治业发配后不足旬日,田百怀开始实施他的第二步计划了。这天吃罢早饭,田百怀领着大镯走出家门,不一会儿一个人又转回家里,来到锅屋。刘氏刚收拾完锅碗瓢勺,解下围裾,见田百怀破例地出而复回,也示好地与他隔着案板对面坐下,目视着他等待着他的发话。田百怀并没有去看刘氏,低头沉思一会儿,冷冷说道:
“大镯娘,咱离婚吧!”这冰冷的七个字,好像一记重棒把刘氏击昏了,愕然地怔在那里回不过神来。过了良久,望着田百怀那副阴冷的面孔终于明白了一切。她站起身来回头摘下挂在墙上的菜刀,转身朝田百怀砍去。田百怀上回吃了五爪耙的亏,这回早有提防,一见刘氏回头摘刀,早已起身溜出房门。随着一声詈骂:“歪头罗!你这个流氓、无赖、骗子!俺跟你拼了!”“哐啷啷啷啷”菜刀跌落在脚后的地面上。接着响起刘氏呼天抢地的詈骂声和痛哭声。田百怀站在大门口,冷冷地说道:
“你就嚼吧!你就哭吧!你也不想想,一对奸夫****,我田百怀处置了奸夫,能留下你这个****吗!”说罢,走出了大门。
刘氏凄厉的痛苦的哭号声,惊动了左邻右舍。右舍是孙治业家,依然是大门紧闭、庭院无声。左邻是田百怀的堂兄田百环家,刚吃罢早饭,一家三口儿都在家里。听见隔壁又惊天动地闹腾起来,田百环默默地摇头叹气。两家虽然血缘亲近,而且比邻而居,但因田百怀的为人,所以关系冷淡,往来疏落。明顶娘见状便试探着说道:“要不俺过去看看?”见丈夫没有表示反对,便领着儿子田明顶出门去了。隔壁的哭号声逐渐小了,最后归于安静。大约过了一顿饭工夫,田明顶娘儿俩回来了,告诉了清早发生的事情经过。田百环阴沉着脸,只顾吧嗒吧嗒地抽烟。明顶娘急了:“他大,您倒说话呀!咋办呀?大镯娘寻死的心都有了!”田百环从嘴里拔出烟袋,狠劲儿地在地上“叭叭”磕着,半天吐了一句:
“嗐!咱不该说的——报应啊!看来二叔这一支真的要完喽!”
明顶娘见得不到要领,急得原地转了两圈儿,说道:
“俺还得过去看着,她甭寻了短!”说着抬脚要走。
“你等等!”田百环说道,“这样,你就过去宽慰着她,或者把她接到咱家坐坐。毛课儿去找您叔去,说我找他。”毛课儿是田明顶的小名儿。母子俩得令而去。屋里剩下田百环一个人满屋子踱起步来,口里喃喃叨念着:
“二叔啊,家门不幸啊!您侄儿也是无能为力啊!”
田百怀跟着毛课儿进了院子,田百环正站在堂屋门口儿,于是一起进了堂屋,俩堂兄弟分坐当门儿的方桌两边。田百环打发毛课儿去陪他娘和婶子去,就只剩下老哥儿俩了。不待田百环开口,田百怀主动咳声叹气地说话了:
“哥啊——咳,都怪您兄弟家门不幸啊!惊动了哥您!您看,这日子还能过吗!”田百环也同情地跟着叹了口气,说道:
“是啊,谁家也不愿意出这种事啊!”接着话锋一转,“那就非离婚不可吗?”
“哥,你看,不离婚您兄弟还怎么在人前混呀!”田百环表示理解地点点头,却提出不同的见解道:
“出了事儿也得区分情况看。像咱们家这事儿,孙治业已经判了强奸罪了,他婶子是受害者,就不该再受责难了。再说,你当兵去了,她一个妇道人家带个孩子也够艰难的。这你想过没有?”
田百怀心里想道:“能是强奸吗?哥你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是没法说出口。
田百环见田百怀没说话,以为他听进去了,就进一步阐发说,出了事,情有可原,而且能够杜绝往后,就应该原谅,还非得离婚呀?田百怀不同意道:
“哥,您替兄弟想想,兄弟是场面上的人,这戴着绿帽子怎么抬头,怎么见人!这婚非离不可!”听到田百怀说什么场面不场面的,田百环心里就来气。但是今儿个不能发脾气,于是压着气说道:
“百怀,你比我书读得多,我比你大,提前下学做活了。咱念书学过纲常伦理,虽说现今不讲了,可开会还常说‘传达精神’‘领会精神’。哥想,这家庭伦理纲常的精神永远都是需要的。比如丈夫要像丈夫,父亲要像父亲,才好要求妻子像妻子,儿子像儿子。百怀啊,咱做得怎么样呢?”真是“响鼓不用重锤”,田百怀马上脸就红了,但是心里却愤愤然——你从来都没有看我顺眼过!
田百环接着说:“离婚,说得轻巧,婚就恁好离的?”田百怀应声答道:“好离!”田百环有点儿生气地揶揄道:
“是的,俺知道你面子宽本事大,离婚还不是你一句话!”接着又语重心长地说:“兄弟,俺是说:二叔给你成这个家不容易,这就说散就散了?‘三十无子吃一惊!’你还经得起折腾吗?”接着又替他设想了一连串的问题:“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怎么办?一个人怎么过?家里事你会做?你负过伤,地里的活怎么办?镯儿娘可是家里、湖里的活儿都是一把好手呢!还有,跟你说,她寻死的心都有了。所以我喊您嫂子过去陪着她劝着她。——你逼急了,她寻了短,你咋办?那可是人命关天呢!”田百怀听到这里吓得心里一咯噔,感到背心冒了一股凉气,连忙说道:“哎呀,我真是一时糊涂!多谢嫂子,多亏了哥哥。哥是真心替兄弟着想,真心关心兄弟。是不能操之过急,须从长计议。”这是田百怀少有的一回说了一句由衷话语。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