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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话是对校长和老师说的,听起来更像是对冥冥中的田明岭说的,也像是对满院子的孩子们说的。田大忠叨念完,又笑着对孩子们说:“没事儿了!都回屋里上课去吧!”经过田大忠带着孩子们在西屋南屋的往复冲荡,和刚才他对人对冥的一番讲话,萦绕在孩子们心头的教室和校园里的“鬼气妖氛”已经被驱除殆尽,不少学生纷纷走进教室,还有个别学生犹犹豫豫。田大忠对贾校长说:“快打铃上课吧!”
铃声响了,早已形成的条件反射督促着尚在犹豫的几个学生快步走进教室,老师也跟着进了教室,刚才还嘈嚷纷乱的一个偌大校园登时变得安静下来。
“走吧,百宽!”田大忠见田百宽带着民兵还站在旁边,便招呼着出了校门。田百宽带着民兵尾随其后跟了出来。一行来到田仁运门口儿,迎面见到田立魁的奶奶怀里抱着她的那只大白鹅,颤颤巍巍地走过来。田大忠关切地招呼道:
“哎哟,他老嫂子呀,您抱着个鹅上哪儿去呀?小心甭摔着,您恁大年纪!”
“没事儿,大叔!”立魁的奶奶乐呵呵地说,“俺虽说七十多了,还行壮着呢,平时连头痛脑热的都没有。听说咱们学校闹鬼,——这鹅,是辟邪的,俺抱它去驱除邪祟去!可甭让吓着孩子!”说完,颤颤巍巍地走了。田大忠听了,心里暖呼呼的,回头对田百宽和后面的民兵感叹道:“多么慈善的老人,多么善良的乡亲呀!咱可得好好保护他们啊!”
这天吃完晌午饭,田明理正在小菜园给妹妹捏关公蜓。一只通体紫红的关公蜓歇在篱笆的一根秫秸头儿上,尾巴笔挺地翘起,非常靓丽。莲莲喜欢得眉开眼笑,非得要它不可。田明理老远就伸出小手蹑手蹑脚地悄悄靠近,伸出的稍微张开的食指和拇指已经接近它的紫红色的尾巴,眼看就要捏住了,突然翅楞飞跑了,把明理和莲莲闪得一咯噔。正当慊慊之际,看见它又落到前面另一根秫秸头儿上。明理正要跟过去,忽然听见拨浪鼓的声音:
“拨浪——拨浪——拨浪浪……”
货郎挑子在大场当央儿歇了下来。小孩儿最喜欢货郎挑子了,因为那里花花绿绿的,又有他们喜欢的许多小玩意儿。田明理和莲莲马展跑了过去。接着田仁礼、罐儿等都围了过来。小货郎高举着拨浪鼓狠劲儿地摇着,招揽着生意。一会儿,东院的苗儿、换儿、程氏来了;一会儿西邻罐儿娘、魏锦荣过来了……都端着个瓢或提着个小篮子,里面装着鸡蛋,用来换针、线、头绳、鞋带等需用之物。农村到这时依然很少用钱,沿袭着以物易物、实物交换的传统——“鸡蛋换盐,两不找钱。”
一会儿,理娘也端了一瓢鸡蛋来了。田明理扭着母亲,要买小响巴——一个用两片铁皮扣成的指甲盖大小的中空扁圆形小物件,中间穿孔,衔在嘴里,一吹一吸,发出声音。母亲不同意,说容易吞进肚子里。田明理扭着要要,说人家都有,自己也大了,不会咽下去的。理娘拗不过,只好给他买了一只。
田明理含在口里,一吹一吸地吹着小响巴上学去了。到了学校门口,刚好碰着田景大、田景尧,几个说笑着打着哈哈,一不留神,小响巴一骨碌滑进了肚子里。田明理一下子吓慌了,刚想朝家里跑,上课铃声响了,只好进了教室上课。到放学回家,才告诉母亲。母亲吃了一惊,气得狠狠地戳着儿子的额头,咬着牙说道:
“你呀!要急死俺!您大爷要是知道非打你一顿不可!俺也要受一顿数巴!”气发过了,忙把儿子拉进锅屋,拿过油瓶——当时农村吃的都是当地磨的芝麻香油——说道:“昂起头,喝几大口!”田明理乖乖儿地仰起头喝了两大口香油。芝麻油虽香,可空口喝香油并不是好享受。理娘嘱咐儿子,大便时留意看看小响巴屙出来没有。后来田明理一直没有看见小响巴屙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隐隐背着这个包袱,担心小响巴留在肚子里会锈烂肠子。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芦荻小学建校开课的第一个学期结束了。田明理考完了期末考试,背起书包哼着歌儿蹦蹦跳跳地回家去。走到田仁运门前大场,就远远看见对面自家门口儿父亲正握着把大扫帚在扫地,便喊了声:“大爷——”跑下大路,跑上大场,朝父亲跑去。
父亲很爱干净,在家时每天都要把院子里外、大场上扫得干干净净,连柴草垛旮旯都不落下。而且每回都是连东院那边一并打扫,不分彼此。为此还曾引发过与东院儿二奶的一场纠纷。一天傍晚,父亲扫地扫到大场东边儿,二奶看见了,说扫她家的垛根儿了,骂父亲是个“下财烂”,扫了他家的阿撒。并拿着把杈子要打父亲。当时对门儿、邻居很多人都在看热闹。父亲笑着拿着扫帚在前面跑,二奶举着杈子在后面追。二奶一边撵一边骂:“俺打你个‘下财烂’!俺打你个‘下财烂’!”父亲一边跑,一边笑着朝远处旁观的乡亲们说:“哈哈,俺躲远点儿!要不还要赖俺打了她呢!”田明理想着这些往事,不由得笑了起来。自从父亲到池村做生意去了,不能经常见面,心里不免慊慊的。看见父亲回来,心里很高兴,又能跟父亲晨昏厮守了,尽管父亲一贯严厉。这也许就是“父子天性”吧。
田明理欢跳着跑到父亲跟前,高兴地告诉父亲:“考完试了,等领了通知书就放暑假了。”田仁喜一眼看见儿子膝盖上有铜钱大小的一个脓疱儿,顶儿上结着块黑痂,就停下扫帚,冷冷地问道:
“那胳拜子咋弄的?”
“噢,那天磕的。”田明理回答,心里有点儿紧张。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