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9499100000118

第118章 4、

4、

田明理还是多少明白个大概,正想回答,听见老接着又说:

“你看那湖里的草,风一吹,草就动,东边儿风吹就往西边儿倒,西边儿风吹就往东边儿倒。咱老百姓呀,就像草,所以叫‘草民百姓’呀。那政府呀就是官府,官府说的就是王法,王法就得听。所以官府就像风,百姓就像草,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风吹草动,官呼民应。’”

田明理听得半懂不懂的,噗嗒着一双大眼睛,似乎在思索着、比较着,停了一会儿忽然大声说:

“官——不如风,民——不如草!”忠老爷吓了一跳,只听见孙子接着说:“老!您看,‘草随风’,可风没有问草要粮派夫收东西;咱‘草民百姓’随王法可是还要交粮要抽夫还要交东西——那年咱家麦子都不多了,俺看您还往口袋里装,说是派的军粮。您看,是不是‘官比风坏;民比草苦’呢!俺大娘讲的,那个秦始皇就是最大的坏官,他派粮抓夫、筑长城、修坟墓,害死好多好多人,连孟姜女的丈夫也给害死了!”

忠老爷没有想到自己的孙子一个才九岁的孩子竟然说出这些话来,便没有接过话茬儿,转而说道:“好了,快睡觉吧,很晚了。”“俺还不困……”田明理嘴上说着却很快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其实缴枪,田大忠也是舍不得。那只撅把子盒子枪自试射之后一直陪伴着自己,白天收藏起来,晚上便枕在枕头底下,好像成了自己的一个好伙伴,陪着自己共同守护着大槐树田家大院。有它在,自己就心里踏实,就胆气更壮。它已经取代了“白蜡棍”的地位了。但是,政府号召,自己不能不带头拥护执行,就忍痛割爱把那把朝夕相处数年浸满自己体味儿气息的依然乌黑铮亮的撅把子短枪连同一匣子弹一同上缴了。好在,土匪被清除了,十里八乡已经没有匪患了。再者收缴的枪支弹药多数还都返还给了乡里村里,武装了民兵组织,村民们已经没有自备武器设防自卫的必要了。

把枪上缴,最心疼的当属理娘。理娘最巴根巴底地知晓自己的丈夫为了这个家做生意时所经受的艰难困苦:舍不得下馆子而自带干粮;舍不得买车票而爬货车;舍不得住店而挤车站蹲桥洞……就是为了能节省一块、一毛哪怕是一分钱的开销。然而,时局艰难匪患猖獗,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自保,咬了多少回牙,狠了多少回心,才不惜血本花大价钱买下了这支枪。还好,也许是上天和祖宗护佑,自打买了枪之后,家里就顺利平安,没有再担惊受怕。这么一支只试过两发子弹的崭新崭新的盒子枪就一下子平白地给收走了——那可是一挑子布呀!能换回多少粮食,起码能装满一间屋吧!可是家里可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呀——儿子嘴瘸天天只喝稀饭,连一点儿好面都舍不得给他买!国家恁大,政府为什么平白地没收老百姓的东西呢?俺可都是按时完粮纳税奉公守法的良民百姓啊!就是收缴总该给些补偿吧!

理娘找仁喜商量,劝说仁喜去跟大说。田仁喜却反过来劝理娘:“‘民随王法草随风’,政府要缴咱就缴呗。再说了,这事儿咱大只能带头,还能拖后腿吗!”田仁喜说话很平静,其实心里也在翻着波澜——他能不心疼吗?恁值钱的东西,那可是自己忍饥挨饿吃苦受累一分一厘积攒起来的钱呀!这冷不丁地一下子说收就给收走了,这不就是剜割自己的心头肉吗!可是草民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拿自己劝妻子的话——民随王法草随风——来劝说自己,来堵塞心里流血的创口。

也许是秋雨过多的缘故,入冬以来直到冬至才像模像样地下了一场大雪。贾焕真一觉醒来,见窗外明亮,以为睡过了头,忙爬起来拉开窗帘一望:外面鹅毛纷飞,房上地上一片琼瑶。不禁脱口吟咏道: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一大早的,又酸什么哟!——发意识啊!”妻子梦呓般地嘟囔着。

“下大雪了!”贾焕真兴奋地补充着。妻子已经被闹醒了,娇嗔地抱怨着:

“哪个冬天不下几场雪,值得一惊一乍的?你呀……唉,好了,俺起了做饭去了。”说着穿衣起床。临出门回头轻声叮嘱道:“您小点儿声儿,甭聒醒了孩子。”

贾焕真轻轻起来穿好衣裳,来到过厅,拉开了大门——一阵北风裹着雪花涌了进来。他站在门口,观赏着前院。但见地铺玉屑,树披银装,一片洁白。院子西北角的那两株腊梅的玉树琼枝上绽放出数朵娇艳的蜡黄,似乎正飘散着淡淡的清香。贾焕真不禁赞叹道:“果然是‘斗寒傲雪一枝梅’啊!”

贾焕真转身回来,走进“学堂”,穿过一排排矮桌矮凳,坐在方桌后面的座椅上,揭开砚盖——砚池里的水已经冻结。他弯腰提起热水瓶,往一只小壶里倒了些热水。然后手持小壶荡了几下,往砚堂里滴了几滴温水。放下小壶,捏着墨锭轻轻研磨着。磨好了墨,铺开一张竹叶笺,拿出一管毛笔,褪下笔帽,把笔毫濡进砚堂,慢慢地掭着,一面思索着,然后挥毫疾书。书毕,放下笔管,双手捧持竹叶笺,朗声吟诵道:

卜算子

冬至

岁次庚寅冬至日

冬至晓风寒,雪舞梅花笑。代代丹青代代描,未尽其中妙。不待百花开,不

等青君召。独遗天香慰众生:冬至春将到。

吟诵完了,似意犹未尽,又端详了一阵,平铺在桌子上。转身从右首书橱里取出一个《诗词稿》匣,放在桌子上,正准备打开,忽闻“贾先生在家吗?”随着话音,说话人已经来到“学堂”门口儿。

“哦?大老!哪阵风把您老给吹来了!稀客!稀客!”贾焕真慌忙站起来招呼着,迎了过来,拉住田大忠的手往里让,“快请坐!快请坐!”说着,把田大忠按进对面的木椅上坐下,又接着说:“大老,恁大的雪,您一大早怎么来了?有事儿,着人招呼一声就是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