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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瑟瑟叠韵绕碧树1

“等等——”未想他是真的要走,柳冠绝先是一愣,而后突然回神,奔出一步,攀住窗沿,待反应过来之际,自己的手已先行伸了出去,碰到了展玄鹰的后背。

“怎么,后悔了?”展玄鹰回头,“还是准备向我索要药资?”

灼亮的黑瞳闯入的视线,竟令她舍不得移开目光——心知如此表现太过轻浮,偏偏,控制不了自己。

“你吹的那哨音,从何而来?”她胡乱找了话题接口,情知是没话找话了,不过三更半夜扰人清梦,她这个主人家,问他个理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展玄鹰望着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表情似笑非笑。

“不说就算了。”她有些窘,干脆不等他答案,急匆匆地拉了窗就要合拢。

一双手,扳住快要紧闭的窗叶边沿,缓慢地拉开,露出展玄鹰的脸。

“喏,这个。”伴着低低的声音,一片柳叶递到她的面前,“要是喜欢,你也可以学。”

无法抗拒,她伸手接过,将那片还带着体温的柳叶纳入掌中,好好收拾。

“我走了。”沉默地凝视她小心的举止,展玄鹰点头,向她道别。

“你——”她再度开口,惊讶自己的急切,“还能再见吗?”

脸颊泛滥着淡淡的热,终是羞赧、她与他,仅仅见了两次面吧,如此不设防,连自己,都莫名诧异。

淡淡殷红的芙蓉面如伴日光的晚霞,浅浅叫人流连,饶是他,也得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不至于醉在她的动人神色中。

“或许吧。”他收敛神志,给她模棱两可的回答,随即飞身上了墙檐,跃出冠云坊,脚尖落地,急速飞奔,直到窜入一条小巷,确定安全无虞之后,才稳稳地停住了脚步。

“流连忘返哪,玄鹰,你的眼光,倒是不错。”

讥诮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展玄鹰定睛一看,小巷前方,负手面向他走来的,是一脸阴沉的展墨鹰。

“三哥,何出此言?”他长吁了一口气,询问之际,仍是小心防备,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几步距离。

“哼!”展墨鹰走到展玄鹰身前,睨他一眼,“英雄救美,玄鹰,难为你,这么老套的招数都能想出来。”

并未被他激怒,展玄鹰嘴角微翘,干脆将身子依偎在近旁的树身上,望定展墨鹰,闲闲地开口:“但是很受用,不是吗?”

展墨鹰的脸色变了变,背在身后的手抽出,在胸口环抱,冷冷地对展玄鹰开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杀了柳冠绝?莫非,你忘了义父的话?”

“义父的话,我当然没有忘记。”彻底忽视展墨鹰不甚友善的态度,展玄鹰动了动身子,整个背部靠在树上,仰面看天空被云挡了一半的月亮,“义父说,要让花家的人失去一切,痛不欲生。”

展墨鹰轻嗤:“柳冠绝是花弄影的未婚妻,你杀了她,不就是痛击他的好机会?”

“三哥,你错了。”展玄鹰笑起来,“杀她易如反掌,可惜,却只能令花弄影痛苦一时。”转头看展墨鹰,“我要整他,便是他一辈子都忘不了的羞辱。”

“你的意思是——”

“你说呢?”打断展墨鹰的话,展玄鹰闭眼反问,再懒得看他一眼,笑声更低更冷,“依万花阁的地位,要是未来的阁主夫人跑了,花家的面子,恐怕会失之殆尽吧?”

身子瑟缩了一下,柳冠绝在微冷中醒来,好生困乏。她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竟跪坐着,半趴在窗沿边,枕在双臂上的脖颈酸麻一片。

未着鞋袜的光脚冰凉凉的,罩衣下紧贴的肌肤起了小小的颗粒,她揉搓着双臂,试图站起来,孰料起身一半,跪了一宿的双腿发软,踉跄了一下,幸亏她及时扶住近旁,才不至于摔得狼狈。

什么东西从指尖飘落,她眼尖,伸出手去,及时捞住,捧到眼前。

青青的柳叶映入眼帘,她试着凑近嘴边,抿唇用力,模糊的声音断断续续,好生难听。

取下柳叶片儿,摊在掌心,光洁的指腹滑过叶身,她抿唇,嘴边是几不可见的笑意。

兀自出神间,房门被推开,走进来的冰儿见她站在窗边,一脸惊异。

“小姐,你这是——”

“没什么。”柳冠绝开口,悄悄收起拿着柳叶的手,背到身后,神情自若,“起来得早,生了兴致在这里看看外边,别大惊小怪。”

“我的好小姐。”冰儿别无他疑,走到床边拿过绣鞋来,扶她坐下,为她穿好鞋袜,不忘埋怨,“即便是起早,赶这么急,要是受了风寒,岂不冤枉?”

“是了,还是冰儿想得周到……”柳冠绝任冰儿在耳边嘀咕,随口接道,心思还飘在别处。

“大冷的天儿,起这么早,小姐你干吗不多睡一会儿?”冰儿取过外衣为柳冠绝披上,有些疑惑地问她。方才为摸着她冰冷的脚心,可不像是站了一时半会儿的模样。

等了片刻,不闻柳冠绝回应,冰儿奇怪地看过去,这才发觉,小姐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正纳闷着想要问个所以然,不经意,透过半开的窗,瞥见外间不远处的人影,大抵想到了几分,见自家小姐眼光直直还在发愣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怎么了?”这一笑,勉强拉回了柳冠绝几分注意力,见身边的冰儿捂着嘴还在乐,有些不明所以地开口问道。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冰儿朝窗外努努嘴,示意她自己看,自己则装模作样地摇头晃脑,一本正经地开口,“改日禀了老爷去,早择婚期,免得小姐思嫁心切,日日早起顾盼郎君。”

听冰儿这般说,柳冠绝总算注意到窗外西墙之下背对这方而立的似乎正在与人说话的花弄影。

想来是冰儿误会,以为自己是在看花弄影。

“怎么样?”冰儿调皮地拍手,不依不饶,“瞧,被我说中,脸都红了。”

被她一说,柳冠绝下意识地摸自己的脸颊,侧身望妆台上的铜镜,稍微有些热,不过,哪有像冰儿说的脸红?

不过,这也好,任冰儿误会去,省得叫旁人看穿了自己心思,多生尴尬。

冰儿已在身后,取了系在发上的丝带,拿出木梳梳理长发,“跟你闹着玩的呢,这么紧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撩了一缕发,朝上卷起做了大圈垂在脑后,她歪头,冲镜中的柳冠绝眨眨眼,“不过啊,花公子家世、样貌、人品都好,小姐啊,你嫁过去,享福享乐,是掉进蜜缸了呢。”

“说得这么顺溜,你倒是从哪里听来的?”柳冠绝微笑,选了一朵簪花,递给冰儿。

“这还用听啊?大伙儿都是这么说的。”灵巧地在头顶绾了个垂髻,别上淡蓝的簪花,冰儿拿起镜子照与柳冠绝看,“小姐择了良配,冰儿也替你高兴……”

柳冠绝的目光微有变化,视线缓慢移动移动,从镜中的发髻移到窗外的花弄影的背影。

定定地望着,回忆与他相识的点点滴滴,三四年下来,顺理成章,波澜不惊,若说心湖涟漪泛滥,倒不如对那仅有两面之缘的展玄鹰来得快急凶猛……

思绪微顿,蹙眉,好生懊恼自己怎么又想起他来?

恰在此刻,不知何故,前方的花弄影忽地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

还来不及收拾不悦的神色,就这般落入他眼底,想来有些窘,她尴尬地冲他轻轻点头,也顾不得礼数,当即匆忙地收回视线。

眼见柳冠绝尴尬不已地退回去,花弄影转过头来,面前看上去比他小一两岁的少年望着他笑意渐退的脸,开口道:“阁主,柳姑娘她,看上去似乎有心事。”

“女儿家,心思很难揣摩的。”瞧他满脸严肃的表情,与年龄不太相符,花弄影拍拍他的肩,“令月,要讨女子欢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似乎没有料到花弄影会将话题带到他身上,水令月愣了愣,下意识地接嘴:“我也没见阁主讨柳姑娘欢心。”

“因为我早讨到了。”花弄影的话,有些意味深长,“我亲自挑选的未婚妻,要是性子与世俗女子一般,还有什么意思?”

几分狂妄,几分自负,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玄机。

“阁主你——”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水令月惊讶地瞅了花弄影一眼,见他返身朝庭院外走去,紧追几步,心底疑惑甚浓,本想问什么,终又住了口,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你是不是想问,柳冠绝既是我指腹为婚的未婚妻,又怎会是我亲自挑选?”行了一段距离,倒是花弄影先开口了,语调不急不徐,似乎正在言说的,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水令月想了想,沉吟道:“阁主比柳姑娘年长数岁,那时懂事,或许——”

“三岁孩童,尚且懵懂,婚姻大事,父母又岂能任由自己恣意妄为?”花弄影打断水令月的话,回头看他,脸上的笑意高深莫测,“况且,令月,你认为依我爹娘的性子,会有此世俗行为吗?”

水令月断然摇头——不会,答案很肯定。那么,可能性只有——

见水令月的神色,知他有几分了然,花弄影也不隐瞒,径直说了下去:“当年皇家御宴,万花阁的牡丹如意冠落在冠绝头上,那时她年仅十三,却为冠云坊争得‘天下第一坊’之名。”不经意忽又想起当年之景,唇边露出隐约的笑意,“豆蔻之年,专攻女红见长,形容之间,又有稳重之气,言行处事,进退得宜,配得上当万花阁的阁主夫人。”

听他如是说,水令月恍然大悟间又有几分不解,“那,柳坊主——”

花弄影瞥了他一眼,淡然言说:“能与万花阁攀上姻亲,你认为,柳坊主会拒绝吗?”

望着花弄影从容的模样,水令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终究又放弃。

水令月的小动作,怎会逃过花弄影的眼睛,他笑了笑,沉吟道,似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水令月说话:“至于冠绝,只要认定她当我的妻子,自当会小心呵护,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哼了一声,眼中杀机一闪而过,“黑鹰堡吗?胆子不小,居然想从冠绝下手。我倒要看看,他如何动花家的人!”

绣架上,绷着紫色的染布,一枚绣针,牵引五彩丝绦,伏身的人儿,专注熟练而又小心翼翼地一点点地绣画精致的图案。

好一会儿,绝美的鸾凤图完成了泰半,柳冠绝才稍微直起腰身,抹去额际的汗珠,放松地靠向身后扶椅,稍作小憩。她揉了揉颈项,忽又想起了什么,妙目眨了眨,探手伸入悬挂在腰际的荷包,拈出一片有些发干的柳叶,举到眼前,抿抿唇,凑上前去,吹了一两下,依旧是不怎么成调的声音。

她有些挫败地撇撇嘴,托腮,凝眉望着那片柳叶,免不了好奇,展玄鹰是如何吹出那么活灵活现的曲子。

四日了,不曾再见他,未免惆怅,不知,他的伤势可有好转?

“冠绝?”

有人唤,近在咫尺,她一惊,赫然抬头,入目所见,是一身墨青装扮的花弄影。

下意识地想要将拾在手中的叶片儿背在身后,缩了一半,又觉得不妥,止了举动,缓缓放在绣架上的青鸾喙间。

花弄影低头,扫了一眼那正巧放在绣了一半的青鸾喙间的柳叶,望定柳冠绝,露出温和的笑意,“鸾喙应衔花中珍品,可不是风干的柳叶。”

“偶尔试换画色,权当比较。”柳冠绝开口,纳闷他今日为何会来,见他狭目微敛,瞧不出他的心思,她试探性地开口,“花大哥,有事吗?”

花弄影就势坐在她面前,淡淡开口:“今日闲来无事,我陪你出去走走,好吗?”

“陪——我?”柳冠绝一时失态,言词在舌尖转了个弯,才绕了过来。

莫怪她有如此不得体的反应,花弄影如此直接主动且是向她征询意见,实在是相识以来的头一遭。

以往,他习惯妥善安排好一切,她只要顺从跟随便可,无须再想其他的呀,怎么今日,他竟一反常态呢?

偷偷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她委实想不透,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冠绝?想好了吗?”

心下虽有异样的感觉,柳冠绝还是勉强自己笑了笑,“花大哥,你平日忙得很,有了闲暇,当好好休息。我若需要什么,自当差遣冰儿去了就是,你无须……”

“冠绝——”打断她的话,花弄影探出手,慢慢向下,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手指,刚好落在那片柳叶上。他将叶片拾起来,拉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凝视她的眼,不轻不重地言道,“你我,就快要成亲了。”

语调未变,旁人听来无异,只有她能感觉得出,这一次,他的语气,莫名加重了几分。

心,无端向下一沉,当是自己敏感多疑,忽略不想。

彩裳庄,京城最大的成衣店,今日居然闭门谢客,放着大好的买卖不做,原因在于,今日庄上,来了两位大贵客。

上好的布匹摆上了柜台,一溜的云裳挂在面前,五彩生辉,几乎要花了人的眼。

“花公子,你们慢慢看。”

“方老板,有劳了。”本端坐着的花弄影见一切打点好,对身后亦步亦趋跟从的老板颔首微笑,起身向前。

柳冠绝跟在他身后,走近前去。

“冠绝,来,你看看,喜欢什么,挑选便是。”花弄影撩起一件云裳,送与她面前。

柳冠绝看了花弄影一眼,抬腕,压住他牵着衣裳的手。

“怎么,你不喜欢?”花弄影似乎无所谓,松开手,挑起另一件,“那这件呢?”

“不。”柳冠绝回头,瞧了瞧身后紧张兮兮盯着他们看的方老板,朝花弄影近了一步,垂了眼帘,对他耳语,“只是,有些累了。”

说不出来有什么地方诡异,反正有点不对劲,她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

于是乎,告别唯恐没有招呼周到的方老板,来不及等花弄影一道出来,她便匆匆出了彩裳庄的贵宾楼,站在偌大的庭院中,深深吸了几口气,才稍微舒缓了一些。

天色极好,是难得一见的万里晴空,没理由,会有这么难受的感觉呀。

冰儿一路小跑过来站定,气喘吁吁,“小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柳冠绝定神,隐藏自己的不安,眼角扫到冰儿脚边的手帕,料是她跑得急,不经意中遗落,于是俯身,准备将帕子捡起。

耳边有嗖嗖的凉风,后颈一凉,她还在微怔间,几缕发丝滑下,落在地面。

“小姐!”

是冰儿厉声的尖叫,她回头,见身后蒙面的黑衣人眼露寒霜,高举的薄片利光灼灼,晃痛了她的眼。

寒光一闪,眼见着,又要向她挥来,她无处可退,颤抖着挡住身后的冰儿,下意识地闭上眼。

铿锵作响,不知是何物坠地,只感觉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一边倒去,控制不住之际,被他人稳稳地接住。

张开眼,是花弄影,如溺水之人遇到浮木,她紧紧拽住他的胸襟,瞪着不远处落在地上的刀刃,惊魂未定。

感觉怀中的人在颤抖,目光落在她雪白细颈处的血迹,花弄影的脸色骤然沉下去,抬眼冷冷地望着对面捂着手腕的黑衣人。

或许是被他眼中的冷意震慑,黑衣人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我给你一个机会。”他单手掩住柳冠绝的眼,目光不离那人须臾,“是等我出手,还是你自行了断?”

黑衣人震了一下,步行极快地返身。

花弄影伸手,五指成爪,对准背影,用力一抓,那黑衣人竟如被无形之力牵引,不得动弹。

黑衣人挣扎着,不多时,眼珠上翻,显然快要支持不住。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飞剑,从房檐射出,飞速刺向花弄影使力的手。

正待结束了黑衣人性命的花弄影一惊,迅速收手,剑尖从指尖险险刺过,没入一旁的花圃土中,剑柄留在外边,还在摇曳。

那黑衣人获得一线生机,趁此空隙,立刻逃脱。

“令月!”喝住要去追赶黑衣人的水令月,花弄影扫了一眼右侧空无一人的屋顶,“任他去,别追了。”

水令月止步,回头一望,但见花弄影阴沉的表情,以及,他怀中面色苍白如雪的柳冠绝。

疼痛,从后颈处阵阵传来,柳冠绝咬唇,虽然看不清自己伤势究竟如何,但从靠着的冰儿微微颤抖的肩头,她约莫估计,大概不轻。

“小姐,疼吗?”冰儿拿出帕子不断擦拭她额际的汗水,望着她忍耐的表情,心疼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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