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天津十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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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张叔诚父子两代护国宝(1)

崔摇锦

20世纪80年代中国文物界爆出了一则特大新闻,天津著名文物收藏家周叔弢、张叔诚二位先生把他们毕生收藏的文物、图书全部捐献给国家。1981年3月天津市人民政府召开了“周叔弢、张叔诚先生捐献文物图书授奖大会”,时任天津市市长的胡启立说:“有些收藏家为了不使国宝落入掠夺者手中,曾经千方百计花重金买下,或者把一些贵重文物秘藏起来,或者从国外买回珍贵文物,他们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一定要让这些珍贵文物、图书保存在国内,我们可以说周叔弢、张叔诚先生是这方面突出的代表,因此,政府和人民是不会忘记他们在保护祖国文化遗产方面的功绩的。”

一、张翼——一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

要了解张叔诚先生收藏的文物,还要从他父亲张翼先生谈起。提起张翼,那可是个人物。张叔诚先生说他家收藏的国宝——北宋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就是他父亲从洗劫圆明园的英法联军手里买下来的。张先生讲得绘声绘色,让您感到神奇。张翼生于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那年只有十四五岁,竟有如此眼光和文化意识,从强盗的手里买回国宝来,能不叫人拍案惊奇吗?

张翼字燕谋,早年曾在醇亲王奕*的神机营里当差,稍后,捐纳为江苏候补道,光绪十八年(1894年)任开平矿务局督办兼直隶热河矿务督办。论职务并不算高,但他管的矿物却为帝国主义所觊觎。中外历史上许多叱咤风云的人物争相和他结识,他不平凡的经历使他具有谜一样的传奇色彩。据记载,他曾与美国第31任总统胡佛(1929—1933年任美国总统)有过交往,并上了胡佛等人设下的圈套,酿成了终身的遗憾。原来,胡佛年轻时是一位矿业工程师,曾在中国天津等地从事技术工作。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后,胡佛和德国人德璀琳合谋欺骗当时担任开平矿务局督办的张翼先生,用空头股票无偿侵占了开平煤矿及矿局的有关权益,中国对该矿的主权却不翼而飞。张翼先生也因此付出了沉痛的代价,几年后,被担任直隶总督的袁世凯连上三本,奏请革职。

张翼还曾和大名鼎鼎的文人严复共过事。严复是中国近代维新思想的积极鼓吹者,曾在天津任北洋水师学堂总教习,并创办了《国闻报》和《国闻汇编》,撰写文章,抨击时政,传播西方文化和民主思想。严复还是著名的翻译家,家喻户晓的《天演论》就是他翻译的。张翼是怎么能和这位大思想家一起共事的呢?原来,清政府为了向英国讨回开平矿的主权,采用“解铃还需系铃人”的办法,又恢复了张翼三品顶戴的官职,命他向英方交涉收回矿权事宜。为了工作的方便,需要有一位谙通英语和熟悉英国情况的人陪同。严复毕业于英国格林尼茨海军大学,所以,清政府就派他和张翼一起奔赴伦敦办理此事。他们在英国法院提出诉讼,打下一场国际官司。耗费了三年时间,中国虽然胜诉了,但收回矿权之事仍不了了之。

二、张家两代人两次保护《雪景寒林图》

张翼先生收藏文物、保护祖国文物的功绩要66强于他的政绩,最突出的一个例子就是从英法侵略军手里买回了国宝《雪景寒林图》。为什么说这张画是国宝呢?这幅画是用三幅绢拼接起来绘制的,纵193.5厘米,横160.3厘米,堪称是一幅巨制。《雪景寒林图》描绘了北国风光的神姿异彩,远处千岩万壑,气势雄伟,山顶上白雪皑皑,烟岚当空,山腰里一片树林,或欹或侧,结林深邃,凛凛然寒气逼人。作者画的虽是寒林,但寒而不荒,树上的枝丫茂盛、挺拔,一派生机勃勃。范宽是北宋初年的杰出画家,与李成、关仝并称为北宋三家,被誉为“百代标程”的大师。据宋《宣和画谱》记载,宋朝内府收藏范宽作品仅58件,其中雪景占三分之一,可见范宽对雪景寒林是情有独钟。范宽的作品流传至今凤毛麟角,现在仅知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的《溪山行旅图》是可信的真迹。此外还有《雪山萧寺图》(台北故宫藏)和这件《雪景寒林图》。清朝初期,《雪景寒林图》被天津著名的收藏家安歧收藏在他的沽水草堂里,安歧在《墨缘汇观》一书中评论这幅画时说这是“宋画中无上神品”,可见其价值之高。后来,安家败落,安家收藏的文物散落,《雪景寒林图》等被收入清宫,收藏在圆明园中。1858年一场空前的浩劫降落在中国人民的头上,英法侵略军用大炮轰开了中国的大门,他们在天津、北京使出了打家劫舍的手段掠夺金银财宝,一双双贪婪的眼睛早就瞄准了圆明园,这里收藏的奇珍异宝令他们垂涎三尺,能抢的都抢走,抢不走的就放火烧,一座象征着人类文明的艺术殿堂就这样被毁了。《雪景寒林图》当然也逃不掉被抢的厄运,万幸的是他们没把这件珍宝运走,而是拿到街上出售,正巧被慧眼识珠的张翼先生发现。张翼当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在市场上丝毫没引起这伙强盗的注意,几经交涉,《雪景寒林图》就被张翼先生买下了,这件国宝才幸免流落异国他乡。《雪景寒林图》落户张宅后,除曾赴日参加过一次博览会之外,多年来一直秘不示人。1962年我国著名书画鉴定家张珩先生请求观摩此图,也被张叔诚先生婉言谢绝了。不久,张珩先生就带着遗憾与世长辞了。张家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却保证了这件国宝的绝对安全。《雪景寒林图》在张家度过了一个世纪无人打扰的平安岁月之后,厄运来临了。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国大地,《雪景寒林图》当然在劫难逃。这件国宝和其他文物一样都被红卫兵们称作是“四旧”,随便丢在地板上踩过来掷过去,张宅一片狼藉,张先生见此情景心如刀割。他和他的家人都被囚在一间斗室里,分别被冠以“老混蛋”、“大混蛋”、“二混蛋”等雅号,还时时被手舞着木棍或皮带的红卫兵们喊出来,瑟缩地站在墙角,低着头,向掌握着自己命运的孩子们“交代”自己的“罪行”。张叔诚先生被“传讯”次数最多、时间最长,张先生心里盘算着,这是当时保护这批文物唯一最好的时机了,他在“交代罪行”时,就绘声绘色地讲起了《雪景寒林图》等一批珍贵文物的收藏经过及其重要的价值,红卫兵们像听故事一样静静地听着这些闻所未闻的知识,只有这时,他们的脸上才恢复少年人特有的天真。不知是张先生的真诚感动了他们,还是这批国宝有“神灵”呵护,《雪景寒林图》等文物没被当成“四旧”烧毁,天津市文物部门及时赶到张家,封存了这批珍宝,《雪景寒林图》再次逃脱了一场浩劫。

20世纪70年代我们看到这幅千年古画时,绢地平整如新,张家护宝功不可没。《雪景寒林图》这些不平凡的经历,从一个侧面折射出中国近百年多灾多难的历史,这也是它格外珍贵之处。

每位炎黄子孙都应该记住这位保护了国宝的收藏家:张叔诚(1898—1995年),名文孚,号忍斋,通州人。1920年起先后任枣庄中兴煤矿公司董事、协理、常务董事。先生是民进会员,并任天津市工商联委员、天津国际信托公司董事、天津市政协委员,1981年被聘为天津市文史馆馆员。

打倒“四人帮”,全国上下一片欢腾,以邓小平同志为首的党中央及时拨乱反正,落实各项政策,张叔诚先生家被“查抄”的文物也全部发还。这时,他心情舒畅,欢欣鼓舞,对祖国的未来充满希望,并毅然和周叔弢先生一起把他家两代人收藏的文物全部捐献给天津市艺术博物馆。这件事在全国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著名的书画鉴定专家徐邦达先生从北京专程到天津来欣赏这批珍宝,临走之前,他要再一次看看《雪景寒林图》,打开画以后,他惊奇地说了一句:那树里边有字。经仔细辨认,画下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写着:“臣范宽制”四个字。翻翻《雪景寒林图》的“档案”,清乾隆年间安歧的《墨缘汇观》著录此画,描述中并没有提到有款字。存放在张家一百年,两辈人与此画日夜厮守,也没发现有款。徐先生反复看了一会儿,说:款字的墨色和画面上的墨色一致,不似后人添加的伪款,奇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雪景寒林图》留给我们一个难解的谜,更让人们对它兴趣倍增。

三、痛哉!窑变观音

张翼、张叔诚父子收藏文物的数量并不惊人,但却颇多稀罕之物。一百多年来,他们在文物的瀚海里寻珍探宝,比沙里淘金还要难。张先生存有三方鸡血石图章,对文物收藏家来说,鸡血石并非稀罕之物,然而,张先生这三方图章,通体无一杂色,血色鲜红,被古玩界誉为“大红袍”。再如他收藏的边鲁《起居平安图》,被称之为是一件绝无仅有的“孤本”。过去,美术史家们只是从美术史籍上知道边鲁是位“善画墨戏花鸟”的画家,但却没人见过他的作品,《起居平安图》填补了绘画史的空白,我们从这幅画里知道边鲁的画风近似与他同时的王渊。《起居平安图》的中部画了一块嶙峋的山石,石周竹子、棘枝丛生,石下微波涟漪,显出一派盎然的春色。石上立一雉鸡,它伸着头,双翅欲展,两爪用力地抓着那块巨石,好像是正要振翅起飞的一刹那,是要去捕捉一只草虫,还是见到了自己的伴侣?这是我们生活里一个多么平常的镜头,但经过作者的艺术加工,这幅画却能那么打动人心。从技法上分析,《起居平安图》兼工带写,既吸收了宋院体花鸟画刻画细致、形象准确的特点,又继承了宋代文人水墨画的技法,充分利用水墨的浓淡、干湿、深浅所呈现出的不同艺术效果,表现了春意葱茏的景色。尤其令人赞叹的是作者的墨彩表现了雉鸡五彩缤纷、艳丽夺目的羽毛,充分显示了作者高超的笔墨技巧。美术史论家称誉这幅画为海内孤本。然而,张叔诚先生说:“能够和《雪景寒林图》相提并论的还得数那件大明窑变观音。遗憾的是这件国宝已经......”张先生每每提到这里总是痛心地说不下去。我们只有穿过时间的隧道,回顾一下那个疯狂年代的一个特定镜头。

一个佩戴着红臂章的少年把一个二尺多高的瓷观音举过了头顶,张叔诚先生伸出颤抖的双手:“别!别!这是件国宝啊!”他的声音已经变了调,那个疯狂的少年狠狠地瞪了张先生一眼,顺手就把观音扔到了楼下。随着瓷器清脆的破碎声,张叔诚先生瘫倒在地板上,这帮少年像是完成什么神圣的使命一样兴奋,齐声呼喊着“破四旧”、“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正如张叔诚先生说的,这小伙子摔的窑变观音是件罕见的艺术珍宝。今后,谁也无从见到它了,我们只好在这里追忆一下这件国宝的“遗容”了:这尊观音像体态匀称,面庞丰腴,给人以庄严神圣而又亲切慈祥的感觉,更令人赞叹的是,观音像通身呈月白色,唯有足下的莲花全是红色,真可以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宋代时候,只有河南禹县神厔镇的钧窑生产这种窑变瓷。原来,钧瓷的釉子里含有一定数量的氧化铁、氧化铜等元素,如果把瓷器放在缺氧的还原焰中炼制,火就要夺取釉子中含的氧燃烧,氧化铁、氧化铜就会还原成铁和铜,釉子就会呈现出天青、月白、海棠红、玻璃紫等色。一件上等的钧瓷,各种色彩错综变化、交织掩映,绚丽灿烂,斑驳陆离,人们就称这种现象为“窑变”。古代,人们还没完全掌握瓷器烧制过程中的化学变化规律,所以,各种色彩的呈色带有很大的偶然性。要烧到窑变观音这种效果,要哪儿白哪儿白,要哪儿红哪儿红,就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