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天津十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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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周叔弢———收藏家的一面旗(3)

1942年壬午三月初,周叔弢因家用不足,忍痛割爱明版书109种,求助于陈一甫(陈曾任启新洋灰公司总理,与周家是同乡、世交,喜藏书,以收藏明刻白绵纸本为主),得款津币一万余元。他在藏书题识中曾记下这一经过,并有“去书之日,心中依依,不胜挥泪宫娥之感”。这时,北平书商王富晋从上海买到宋余仁仲万卷堂刻本《礼记注》,带来天津求售。周叔弢在1942年秋已得知上海来青阁贬价求售该书,曾托沪友王欣地许以沪币两万元向来青阁收购,后得复,该书已为王富晋以沪币1.2万元买去,心中怏怏不平,自叹与书无缘。今喜见该书之“字画流美,纸墨精良,洵宋刻之上驷,索价之高,更逾于来青阁”。但机会难再,好书难得,他毅然不再考虑价昂、不再顾及家用,急与王某成议,以津币一万元把书买下,约值当沪币五万元。他在书后跋语中写道:“昔人割庄易《汉书》之举,或尚不足以方余痴;而支硎山人钱物可得,书不可得,虽费当弗较之言,实可谓先获我心。”他在同年岁暮,又在购书册中记道:“卖书买书,其情可悯,幸《礼记》为我所得,差堪自慰。衣食不足,非所计及矣。”几句话记述了他爱书挚情和购书苦心。

周叔弢自己求书如渴、爱书如命,也能体会他人求书迫切心得,故能爱书及人、助人为乐。

他在1931年收藏到一部宋代建安务本书堂刊刻的《王状元集注分类东坡先生诗》,后来听到傅增湘曾发愿搜藏这位四川先贤的宋版诗集,正缺少这个版本,他主动先借给傅看,后以此书和傅交换了三部明版书。傅深感“良友之嘉惠,明珠之见投”《藏园藏书题识》),特地邀集友好在藏园举行祭苏盛典,以示隆重,并感谢周叔弢的成人之美和成书之美。

20世纪30年代他从长子一良处得知燕京大学教授洪正校订刘知几《史通》,急需相关资料,便把所藏的校宋本黄氏《史通训故补》相赠。洪得书读后题识:“稍检阅,知其为过录卢文弨校本也,故可贵。”

40年代他从报章得知北京大学教授胡适在审判《水经注》赵戴公案,便将所藏戴氏自定抄本《水经注》相赠,并附函表示希望胡氏研究此本与李盛铎藏本关系如何。胡氏读后曾在此书题识:“周本是从东原在乾隆三十年写定本抄出的精抄本”,“周本抄写最精致可爱”,“这个周叔弢先生藏本也有特别胜处,李本所不及”。

1948年他得知故宫博物院发现宋汀州本《群经音辨》首末两卷及宋抚州本《左传》自卷三以下诸册。他写信给故宫博物院赵万里,把他旧藏的宋汀州本《群经音辨》中卷及宋抚州本《左传》卷一卷二两册捐赠给故宫博物院以凑成全书。并在致赵万里函中说:“此二本皆宋本上驷,然为剑合珠还计,不应再自秘惜......书之幸,亦暹之幸也。”他又在藏书题识中写下:“此二书纸墨精美,宋刻上乘,《群经音辨》犹毛氏旧装,所谓‘宣绫包角藏经笺’者宛在目前,然故宫所佚,得此即为完书,余岂忍私自珍秘,与书为分耶!去书之日,心意惘然,因记其端委于此。”

1949年7月中华人民共和国尚未成立时,他听到当时存放在故宫博物院中的一部宋本《经典释文》中所佚缺的第七卷在某书商手中,该人扬言决不卖给国家图书馆后,马上找到该书商以重价买下,赠给故宫博物院,配成全书。

1963年春节前,周叔弢收到巢章甫赠送的民国间影印宋本《棠湖诗稿》,他曾写题识:“此书原刻极精美,余求之不得,章甫以影印本见赠,慰情聊胜于无。”原来是这样的:某年春节,他去古籍书店,无意中购得宋刻岳珂撰《棠湖诗稿》原本,大喜过望,陈之案头逾月。不料人民图书馆因无较好宋版书,也想收藏该书。古籍书店不得已派人来与周叔弢协商,周虽珍惜该书难得,但因“人民图书馆坚欲得之,余不应与馆争”,同意让与人民图书馆收藏。“去书之日,心意彷徨,若有所失”。

十年浩劫后,他在天津新华书店发现宋本《春秋繁露》一册,是北京图书馆藏书中所散失的一册。他急忙从中联系协商,终于使这本书回到北京图书馆凑成完璧。

周叔弢这些动人事迹,仅仅是他收藏书过程中一部分,反映出他为国家保存一批难以估计的文化财富,他的毫无私念的品质、热爱祖国的精神,令人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版本目录的见解

周叔弢几十年如一日,以“五好”标准煞费苦心地辛勤收集宋、元、明、清善本书籍以及活字本、手抄本、校勘本等古籍,据不完全统计,约达三万三千余册。他不仅收藏,而且大部分都亲自看过,因而在版本目录研究方面具有自己的见解。

周叔弢说,历来讲善本书的多推崇宋本,因为许多著作的宋本最接近原著,而宋本的刊刻艺术也是后世的模范。宋本书多由能书者写出后上版,可以当做艺术品来研究和欣赏。宋本书往往注明书版监督及雕造者姓名,又往往在书口下端标出刻工姓名,以明确责任攸归,不肯苟且从事。宋本往往用好纸,历代纪录甚多。如周密《志雅堂杂钞》记载权相贾似道的门客廖莹中所刻“诸书皆以抚州蓖钞清江纸、油烟墨印造,所开韩柳文尤精好”。明项元汁《蕉窗九录》记载“宋书纸坚刻软,字画如写,用墨稀薄,虽着水湿,燥元湮迹,开卷一种书香,自生异味”。明王世贞在宋刻《汉书》跋中说:“余生平所购周易、礼经、毛诗、左传、史记、三国志、唐书之类过三千余卷,皆宋本精绝,最后班、范二书尤为诸书之冠,桑皮纸白洁如玉,四旁宽广,字大者如钱,绝有欧、柳笔法,细书丝发肤致,墨色精绝。”

周叔弢说,元本也是历来被版本者所推崇的。元代刻书有它的特点:一,字体有欧、颜两体,笔意较宋刻本为软,又因赵松雪的书体盛行刻书也多仿其体。二,字体大致分精整、秀丽两类,行款有宽大疏朗(官本)和密行细字(坊本)两种。三,官刻本和家刻本纸白而厚,坊刻本纸黄而薄(竹纸)。四,书上多有牌记,有时并记年代。五,里口四周双边的较多。六,应用版画的范围较广,多在通俗书和小说、曲本中。七,多用简体俗字,不避讳。元代在印刷技术方面有极可注意的两件事:一,活字印刷术的改进。大德三年(1299年),王桢创造了木活字,他的《活字印造法》是最早最详细的讲活字印刷术的书。二,套版印刷术的发明。至元六年(1340年)中兴路(今湖北江陵县)无闻和尚注《金刚经》,朱墨两色套印,经文红色,注文黑色,卷首有灵令图,也是套印的。

他说,明朝年代较近,保存下来的书籍较多。他指出刻印书籍的地点和种类有:一,官刻本。明内府刻书由司礼监掌管。司礼监地位很高,其为首的太监和宰相地位相等。司礼监下设汉经厂、番经厂、道经厂。因为经厂由太监管理,过去不为世所重。但那里刻的书版阔,字体疏朗,纸墨莹洁,句读分明,以雕版艺术论颇为精美。明代官刻本中还有藩府本,就是宗室分封各地的藩王所刻的书。从这些书中也可以看到各地雕版印刷术的工艺水平。根据历史记载大约有二十几个藩府刻书。二,地方刻本。指各地,往往为府县刻本。三,书院刻本。四,私人刻本。嘉靖以前较少,后逐渐兴盛,以明末毛晋汲古阁最出名,但毛氏刻书虽多,刻版也精,而校勘草率,常为人所诟病。五,书坊刻本。明代书坊甚多,以地区而论,以苏州、杭州、徽州、福建为中心,金陵、吴兴为后起之秀。北京也有不少精刻本。有一些书坊世代相传,跨越元、明两代达一二百年,如建安虞氏务本书堂、建安余氏勤有堂等等。六,朱墨套印的书始于元代至元六年(1340年),至明代万历初(万历元年为1573年)。吴兴凌氏、闵氏开始朱墨二色发展为朱、红、蓝、黄四色,期间相隔约二百年。万历中《花史》,用木版印成彩色画,这是一大改进和创造。后来又发明了分色分版的彩色木刻,使彩色木版印刷提高到前所未有的水平。以后发展到了把彩色版画作为书籍的插图(用版画作插图,宋版书中已有,到了明代才大为盛行)。七,活字本。活字印刷自宋庆历年间(1041—1048年)毕昇发明用胶泥制活字后,经过250年,到元朝大德年间王桢在安徽旌德县创造了一套木活字,再过一百九十多年,到了明朝弘治年间才出现铜活字,首创的是江苏无锡华燧(会通馆),在弘治三年(1490年)印有《宋诸臣奏议》,弘治五年(1492年)印有《锦绣万花谷》。

周叔弢认为明版书有它的特殊风格,大体可分为三个时期。从明初到弘治年间(1488—1505年)是一个时期,这个时期刻书沿袭元代风气,字多软体,有时是赵松雪体。版心黑口较多,四周双边也较多。此时印书多用棉纸(白色、黄色均有),用竹纸较少。正德、嘉靖两朝又是一个时期,这时复古之风甚盛,力仿宋刻。黑口变为白口,四周双边变为左右两边。字体方整,渐变为横平竖直,板滞,少生动之意。隆庆、万历以后,刻书更多,但字体更加死板。此时写刻又风行一时,但不能运刀如笔,大失神采。四周的单边的边框出现,印书多用竹纸,印工不甚讲究。明朝刻书既多,其中佳刻不少,大多是私人刻本。官本坊本校勘多不精审,脱误甚多。许多人刻书妄改书名,删节内容,失去原本面貌,是一大缺点。如把《诗话总黾》改为《诗总》,《大唐新语》改为《唐世说新语》,《释名》改为《逸雅》等等;大部头书如《格致丛书》、《宝颜堂秘笈》、《子汇》、《稗海》所取各书任意删节,使原书不成全书。另外,明人还好伪造古书以欺世人,万历以后更甚,故过去藏书家多不重视明本。黄荛圃跋《提刑洗冤录》说:“明人喜刻书而不肯守其旧,故所刻往往戾于古。”顾千里跋《广宏明集》说:“明中叶以后刻书,无不臆改。”又跋《蔡中郎集》说:“明人往往少学而好妄作,宜其无据也。”

近代藏书之风盛于明清,故多注重宋、元本。而周叔弢对清代刻书的独特评价则超出前人,对清末至民国的木版书精品也有品题。他说,清代刻书数量既多,质量也高,有许多特点。软体字刻本许多是名家手写上版,刻工运刀如笔,不失原意。这种刻本盛行于康熙、雍正、乾隆三朝(1662—1795年),表现出高度熟练的技术。嘉庆朝多用宋体字刻书,方整中有生动之意,并不板滞,和明刻本有所不同。清代活字本有两大著作:(1)《图书集成》,雍正年间(1726年)铜活字印。(2)武英殿聚珍版丛书,乾隆年间(1774年)大活字印。除此两种之外还有泥活字,有李瑶在道光十二年(1832年)印的《金石例四种》和翟舍生在道光二十四年(1844年)印的《泥版试印新编》,距宋庆历年间毕昇使用泥活字约八百年。影宋元刻本盛于嘉庆、道光时,这是受黄荛圃、顾千里的影响。道光以后影刻本很少。到了光绪、宣统以及民国刘士珩、徐乃昌、缪荃孙、吴昌绶、董康、陶湘等继起,稍振遗风,其中以董康的刻书纸印最精。清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开花纸细腻洁白,是清代独有,嘉庆、道光后遂绝迹。清版画不及明代,但武英殿版多版画巨制,刀法明净,颇能写实,有一定水平。此外有肖云从《离骚图》、彩色套印《芥子园画传》。清初殿版书中有五色本,鲜艳悦目,但数量不多,民间则无出色套印书。

历代藏书家除注重刻本外,对手抄本和校勘本也多重视。周叔弢在收藏古籍时也很注重有名人手迹的抄、校本。他说,抄本书有几种形式:一,未刻的手稿本(包括原稿、清稿)。二,所依据的刻本已失传或是罕见书的抄本。三,著名学者的手抄本。四,学者或藏书家请人抄写的抄本。五,影宋、元旧刻的抄本。六,书坊为贩卖而传抄的抄本。明代这类的抄本很多,并多是卷页多的书。宋、元时代抄本书传世极少,流传下来的有《洪范政鉴》,是宋代淳熙十三年(1186年)宋内府抄本,白麻纸、朱丝栏;《宝剑丛编》仅存卷一卷二;《存悔斋集》,元至正五年(1345年)俞桢手抄本;《简斋诗外集》,黑格抄本。明清抄本传世较多,且有学者亲自手抄的抄本。其中毛氏汲古阁除普通抄本外,以影宋元抄本最精美,字体整齐中带生动,纸墨莹洁,仅逊真迹一等,藏书家重之,堪与宋元本比美。抄本的可贵,由于以下几个原因:原书未刻过,或刻过而不完全;抄本依据的是古本,原刻过但流传少或已失传;有的抄本出自名人手笔,有艺术价值;抄本内容与传艺刻本有异同可供校勘之用;抄本书的真伪须从笔迹和图章来辨别。明代抄本多用棉纸,黑格抄本明代较少。嘉靖后蓝格、红格抄本日多。正德、弘治年间抄本无格者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