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天津十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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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周叔弢———收藏家的一面旗(2)

结合“五好”的每项标准,分别从周叔弢藏书中举例说明:

周叔弢藏书中称得上版刻字体好的宋本书,有婺州市门巷唐宅刻本《周礼注》、余仁仲万卷堂家塾刻本《礼记注》、宋淳熙二年镇江府学刻公文纸印本《新定三礼图集注》、鹤林于氏家塾栖云阁刻本《春秋经传集解》、绍兴十八年荆明北路安抚使司刻递修本《健康实录》、刻本《新序》、淳祐刻本《兰亭续考》、刻本《清波杂志》、刻本《南华真经》、西汉注刻本《陶靖节先生诗注》、蜀刻本《王摩诘文集》等等。金本书,有金刻本《壬辰重政证吕太尉经进庄子全解》、张宅梅明轩刻本《增节标目音注精议资治通鉴》。元本书,有元相台岳氏荆溪家塾刻本《春秋经传集解》、大德三年广信书院刻本《稼轩长短句》、延祐七年叶曾南阜书堂刻本《东坡乐府》、至大刻本《梅花字字香》、至正刻本《梅花百咏》等等。明本书,有嘉靖三十七年绍陶室刻本《杂剧十段锦》、嘉靖四十二年范唯的玉雪堂刻本《释名》等等(以上各书的书影可在《自庄严堪善本书目》和《中国版刻图录》中找到)。

周叔弢对古书的鉴定很注重纸张研究。他常常说纸张是辨别古籍年代的一个重要因素,也即他所说的“五好”标准中的第二条标准。他不但对宋元古籍的纸张有研究,对明清书籍所使用的纸张也做过探讨。例如他在旧藏秀野草堂本《温飞卿诗集》前写有关于开化纸沿革小记:“开化纸之名始于明代。明初江西曾设官局造上等纸供御用,其中有小开花(较薄)、白榜纸(较厚)等名目。陆容《菽园杂记》称衢之常山开化人造纸为业,开花纸或以产地得名,他省沿用之。清初内府刻书用开花纸模印,雍正、乾隆两朝尤精美。纸薄而坚,色莹白,细腻腴润有抚不留手之感。民间精本亦时用之。嘉(庆)道(光)之后质渐差,流通渐稀,至于绝迹。此书是康熙印本,纸之莹洁细润皆逊于雍正、乾隆两朝,非比较不能鉴别其差异,偶有所会,聊记数语于此,他日当取清内府本以证之。1982年叔弢记,时年九十有二。”

在书画上题识,是我国的传统,也是我国文物鉴赏家和收藏家所喜欢做的事。明清以来,古籍的文物意义日渐增大,如同在书画上题识一样,在善本书上题识也日益增多。题识的内容非常广泛,或考证版本源流,或记载流传经过,或抒发得书时的心情等等,给书增加了一份人的感情,使后来者读时增加了情趣。名家的题识,往往不仅肯定了书的版本源流,且提高了书的价值,即所谓“一经品题,身份十倍”。过去藏书家喜欢在书上题识的,清代有黄荛圃,近代则有傅增湘。黄氏的题识曾由缪荃孙辑成《荛圃藏书题识》十卷,王大隆辑成《荛圃藏书题识续录》四卷、《荛圃藏书题识再续录》三卷。傅增湘有手订的《藏园群书题记》。周叔弢对书的爱好有强烈的感情成分,故在收藏善本书时很注重题识,“题识好”是他藏书的“五好”标准之一。他对有名人题识的善本多不惜重资购进,他所收藏的有黄荛圃题跋的书就不下数十种,其他书中有明清以来藏书家题识的也很多。他对题识的注重,可以一事例说明:有一部元本《山谷黄先生大全诗注》残本,只存十八卷,由日本东京文求堂买去。此书是残本,刻印也都非精品,可是书后粘一签条小字题“一本永乐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苏叔敬买到”,并有黄荛圃题跋,这一签条说明这书是明初的官书。周叔弢因这部残本有这两条题识,就把书从日本买了回来。他对自己的藏书也偶然做些题识,但十分谨慎,多用小楷或小行楷写出。如他在元相台岳氏荆溪家塾刻本《春秋经传集解》的题识,在宋余仁促万卷堂家塾刻本《礼记注》的题识,都可以从收书经历记述中看出他收书之辛苦和爱书之真挚(他也为他人藏书作过题跋,审辞精辟。梁鸿志在《题周叔弢自庄严堪检书图》诗句中,称他“周侯书眼如炯月”)。

书上的收藏印记类似书上的题识作用,但又有不同。它与题识不同之处在于它不需要写文字,有了收藏人的收藏印记,便可以考证出书的年代、出处,而名家往往可以在肯定书的价值时增强说服力。收藏家印记一般都是请名家镌刻,使用的印泥可经过若干年而色泽如新,为好书增色生辉。如明末汲古阁毛晋的图章用细圆朱文,所用印泥也鲜艳夺目,益增其美。毛氏对宋版书的最精品又常常钤上“宋本”、“甲”两个朱文印。这也是对书的最好评价。周叔弢所收藏的善本大部分均编入他的《自庄严堪善本书目》,其中他认为最精品的,才钤用童大年为他刻的八方形“周暹”名印,肯定这本书的价值,并且说选用这方印并不是因为它特别好,而是因为它小,如果后来的藏书者觉得不好,还可以挖掉,不致损书太甚。对不完全符合他说“五好”标准的书不钤此印。因此,他认为收藏印记是衡量好书标准之一。

书的装潢如同人的衣饰。装潢包括书皮、副页、书套、书匣,以及装订的整齐、破损书页的修补,甚至装订用的丝线都在其内。周叔弢十分重视书的装潢。藏书中原装精美的加意保存,不使受损;凡书好而装潢不佳或有破损的必找良工重装或修补。他曾说,清末藏书四大家瞿(轶琴铜剑楼)、杨(海源阁)、丁(八千卷楼)、陆(皕宋楼),以瞿、杨两家藏书最富,而就书的装潢而言,则杨家远胜瞿家,居四家之首。杨家善本书都制楠木匣保存,若原书有前代藏书家书匣的,则保存不动。周叔弢经过书商从海4阁杨氏后人处收到黄荛圃旧藏的宋本而汉注《陶靖节先生诗注》就是保存了黄氏的原书匣、金栗山藏经笺作护页、孙延题签。他早年得到的元相台岳氏本《孝经》重装,书皮用的绢粗劣不堪,也有损坏。他找了一位专门修补古籍的老师傅到他家中修补装订,换了书皮,配了楠木书匣,这才放心。还有,他有一部元刻本《复古编》,因纸张曾经染色,发生化学变化,以致触手即碎,他即嘱那老师傅加以重装,四周围以素纸,不但便于翻阅,更重要的是延长了书的寿命,绝不是仅仅为了“装潢”。又如,胡昭衡在天津任市长时,曾拿一部自己旧藏的《王维集》请他鉴定并题跋。周叔弢写了题识,觉得好书没有书匣,有些美中不足,就代配了一个书匣送还。这些都是他重视装潢的实例。解放前,他在上海买到瞿家旧藏的宋本周辉《清波杂志》。此书由瞿氏卖出后,曾经过某人之手,某人为书配了粗劣书匣,并刻有俗手题写的书名。他看了非常厌恶,认为对不起好书。后来他把书捐赠给北京图书馆时,特地把这个书匣留下,并向北京图书馆善本室赵万里说,不能让好书放在这个不相称的书匣里,应由馆内另制一个相称的书匣存放。北京图书馆果然照办。

周叔弢的这个收书藏书标准,也曾被偏激的人讥讽过为“古董家”收书,而不是读书人的收书藏书。但既要欣赏古籍就要讲些趣味,而周叔弢的“五好”标准也正是他欣赏古籍的趣味所在,有了趣味才能有对古籍之挚爱;对古籍有了挚爱,自然就提高了对古籍的欣赏标准。他悬格愈高就愈显出他爱古籍之情愈深,应是无可厚非。

藏书佳话

周叔弢在收集善本的几十年中,所付出的心血比付出的金钱要多得多。因此,也流传着不少动人佳话。

他在收书过程中,看见一部好书散失在几处,必要千方百计搜寻,不惜重价收买,使缺而复完、珠还璧合。好像凑齐一部书,就像一家人团圆一样,这样他才感到满意舒服。他收藏元相台岳氏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是经过十六年努力搜集才凑成全书的。在1930年庚午春,周叔弢从天津文友堂书店得到元相台岳氏荆溪家塾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中的《春秋年表》和《名号归一图》二卷;同年秋又在藻玉堂书店购到其中的卷十二、十三和卷二十七至卷三十,共六卷;1931辛未冬又从肄文堂书店得到卷二至卷十一,卷十四至卷二十六,共二十三卷,只差第一卷。听到第一卷于十年前被嘉定徐氏买去,因知徐氏后人住在北平,遂托人就近去找,结果说是前几天已被一龚姓用600元买走。后又传闻该书第一卷在上海“淞沪之战”时被毁掉。周叔弢为了不使全书无首,不得已于1933年从傅增湘处买来抚州本《春秋》第一卷来配套。十几年后,1944年甲申阴历十二月廿六收到北平陈济川函称,嘉定徐氏藏岳刻本《春秋经传集解》第一卷到谢刚杰处求售。他听到后惊喜过望,急致谢函去问,谢刚杰已介绍藏书的徐某于阴历十二月廿九来津求售,同时带来的还有脂砚斋评《红楼梦》庚辰本。当时,他不想买《红楼梦》庚辰本,而这么多年梦寐以求的《春秋经传集解》第一卷则非买不可。最后因索价太高,留斋中五日,终议价未成还给卖主。在以后两年中,卖主知道周叔弢非买不可,故当他屡次问价时,便屡次提价,始终未能买成。1946年丙戌夏,周叔弢见到周骏良时,谈起他所收藏的元相台岳氏荆溪家塾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尚缺首卷的经过,并说:“嘉定徐家和寿州孙家是至亲,请你转托静蛬(孙多焌字静蛬,周骏良的岳父),能否相机谈谈,不要提我买,提到我,不是售出就是不卖。为了凑齐一整套好版本的书,只要买到,价钱不计。”几个月后的一天,孙静蛬在北京中孚银行见到徐某,趁徐托他鉴定旧玉器时,提出想买这本书。徐知道孙精于古瓷旧玉,一向不问版本,认为开玩笑,便索要黄金一两。没想到孙静蛬当时答应,随即找中孚银行负责人借了一两金子先付了书价,约定次日把书送到家。徐在众人面前不好翻悔,于次日把书送来,仍询问是否代别人买,孙始终没告诉他。当周骏良把书给周叔弢送去时,生怕由于价昂,受到埋怨。没想到,周叔弢当时兴奋至极,手翻着书,眼笑成一条缝,连说:“亏了静蛬,值得,值得!”当时只知道他爱书藏书,肯花钱买书,但对他如此兴奋心情并不理解。后来看到他写的书跋:“珠还剑合,缺而复完,实此书之厚幸,岂仅予十余年好古之愿一旦得偿为可喜哉!”才知道他积十六年辛劳凑齐一部好书,首先是为书的复合而欢庆,也可以体会到他爱书的意笃情深。

还有一件事,他的明沈氏野竹斋刻本、汉韩婴《诗外传》,也花费了十年工夫搜求才得全书。早在1919年,他在扬州方氏藏书中喜得十卷本《诗外传》中的一至八卷,尚缺第九卷、第十卷。他为了弥补佚缺,千方百计访求达十年,直到1929年才收购到佚缺的第九卷、第十卷,璧合之愿终于得偿。

但他的另一部书,宋鹤林于氏家塾栖云阁本《春秋经传集解》三十卷却没有上述巧合。这部书,他先从山东聊城海4阁杨氏后人处得到二十三卷,又从李盛铎处买到先散出的四卷,从北平书商王晋卿处买到一卷,共计二十八卷,所缺两卷为第十卷和第二十六卷。第二十六卷在上海刘晦之处,他多次婉商,坚不允让。第十卷则多方寻觅,踪迹全无,无法配全。他于1942年壬午此书后跋语说:“今刘氏书(指刘晦之藏书)残佚过半,剑合珠还之愿更不可期;得失聚散固有定数,非人力所能强,第衷心耿耿,终不能不为此书深惋惜耳。”他惋惜的是一部好书不能再全,而不是个人得失。

周叔弢爱护古籍,有为国家保存文物的思想,故对流失国外的善本,总是竭尽全力赎回。1933年他偶然见到日本文求堂书目列有我国宋、元、明本古籍凡百余种,有的是他在国内听说过、鉴赏过的。如北宋版唐杜佑《通典》索价1.5万元,宋刻绍兴本《东观余论》索价1000元,均为海内孤本。他不愿古籍流落异国,遂奔走呼吁,希望国家及国内富有者赎买归国,无奈事与愿违。《通典》价昂,他个人之力不及,遂以1000元购回《东观余论》。他心绪万端,在书后援笔为跋,除记赎书原委外,还慨叹说:“独念今昔,边氛益极,日蹙地奚止百里,当国者且漠然视之而无动于衷,余乃惜此故纸,不使沦于异域,书生之见亦浅矣!恐人将笑我痴绝无以自解也。噫!”寥寥数语,道出他爱国心情,岂仅仅为一部《东观余论》!嗣后,他又筹款陆续赎回元本《黄山谷诗注》及古阁影宋抄本《东家杂记》等书。只是那部宋本《通典》,后被日本文部省定为“国宝”,不准出口,无法赎回。他多年之后提起此事,仍是遗憾深深。

在20世纪30年代初,他从海4阁后人杨敬夫处买宋本《新序》,当时还有几部宋版书求售,他无力购买,后来其中的宋本《荀子》和宋本《管子》均被日人买去,他惋惜不止。曾在《楹书隅录》(海源阁杨氏藏书目)中宋本《荀子》一条书眉上记下:“敬夫索四千五百元,因手中极窘,遂为日人购去,最堪痛惜,盖当时财力仅能收《新序》一书也。”后来又在宋本《新序》一条上写下:“余收此书时若能举债并《说7》《荀子》《管子》《淮南子》同收之,岂不大妙乎。余生平务实而不蹈虚亦自有短处。”这两条题识也充分表达了他对古籍流出国外的惋惜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