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近代天津十大收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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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周叔弢———收藏家的一面旗(1)

周慰曾

周叔弢,原名明扬,后改名暹,以字行,晚年自号弢翁。安徽东至县人,1891年生于扬州。是著名的爱国民族实业家、古籍文物收藏家。他从事纺织、水泥工业几十年,是周学熙实业集团继承人,但他的藏书家名声却远远超过前者。

藏书的缘起

周叔弢的祖父周馥,字玉山。早年在本乡设馆教学,后入李鸿章幕府达三十余年。曾协助李在天津推行新政,拓展洋务运动,在治水、理军、育才、兴商等方面都有建树,尤其在外交上,被誉为不可多得的人才。曾任四川布政使、直隶布政使、山东巡抚、两江总督及两广总督,清史有传。有六子(学海、学铭、学涵、学熙、学渊、学辉)、三女(瑞钿、瑞珍、瑞珠)。1921年周馥病逝天津寓中。著作于逝世后编为《周悫慎公全集》,其中《负暄闲语》一书,即周馥“因暹孙随侍届庐山、善湖数月,因其所问,就书史所载、见闻所及,引申之以广其义,随笔记载”(《周悫慎公全集·负暄闲语》序),作为遗训以教育子孙。

周叔弢的父亲周学海,字澄之,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殿试三甲第三十九名,以内阁中书用,遂因俸满截取同知分发南河”。因周馥“念家事艰难,生齿日繁,嘱学海回扬州经理生业,不愿其远仕,亦不愿其宦京曹”,周学海遂定居扬州,署扬州河务同知,逾五年以道员分发江苏候补,于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病逝南京。周学海淡泊名利,不喜逢迎,唯爱读书。因体弱于30岁后立志学医,钻研中国传统的脉学、药学,并为人按脉、处方,进而记载著述,对疑难病症,一经诊治每有奇验,尤擅治伤寒。编撰有《周氏医学丛书》传世。

周学海有五子七女,叔弢排行第三。长兄达,不喜科举,独嗜中国算学,广罗欧美数学名著与古法校勘异同,是当时著名的数学家。擅诗词,喜集中国邮票,在上海有“邮票大王”之称。次兄逵,留学美国,以事西医,精内科。四弟进,以善于鉴别汉魏晋三朝石刻及拓片超过前人而闻名于世。五弟云,经营金融业。

周宅在扬州大树巷,宅前门楼高耸,迎面八字照壁,宅内院落四进,有跨院、有花园,花园亦名小西谷,花木掩映、层石叠嶂、小桥流水、曲径角亭,极具扬州园林地方特色。是周馥购进作为养息娱乐之处,也是他膝下子孙聚居之所。周叔强于1891年7月18日(阴历六月十三)就出生在这里。

周氏两代都是读书人家,重视教育子孙读书做人,在家设私塾,以重资礼聘宿儒任教,为子孙将来步入社会打好基础。周叔弢虽自幼体弱多病,但5岁即入家塾读书。

家塾以中文为主,要讲解读诵四书五经,要读史记、唐宋大家选文和学写论说文章,要背诵唐宋诗词和学写诗词;每日要临帖写大小楷毛笔字等等。周家明字辈的人都能写得一手好字,这是家塾严格要求所致。

藏书源于爱书,而爱书则是由他的青少年时代读书开始。

青少年时代有个良好的读书环境。首先,家有藏书。他祖父周馥喜欢读书,也教育子孙读书,更喜欢子孙读书。周馥在扬州大树巷住宅里有大量藏书。周叔弢生在这里长在这里,从儿时到青少年每天在家塾读书。他除完成家塾规定的课程外,仍有兴趣和余力去找书读,首先入选和经常披览的自然是家里的藏书,经史以及文集。

父亲买书。他父亲周学海以道员身份在南京候补,家住扬州,每月从南京回来一次,每次必买一大批书籍带来,给儿子们读。和一般做父母的不一样,只要儿子爱读书,看什么书都从不过问。因此,周叔弢看书的范围极为广阔,如他看桐城派的书,也看与桐城派相对立的阳湖派的书,总想弄清楚到底哪一派的论说正确。

自己找书。家塾每逢初一、十五都是休息日。到这天,周叔弢就到辕门桥三个书肆去选购他自己感到新奇或早就想看到的书,如翻译过来的《天演论》、《黑奴吁天录》就全是从书肆买来读的,从中接受了一些新思想。有一次,他在书肆买到张之洞的《书目答问》,这是张氏任四川学政时委托缪荃孙为成才尊经学院学生所列的阅读书目。他读后,一方面惊叹祖国古籍遗产之丰富,一方面据此选购一些研究旧学的实用书籍,以扩充个人的读书范围;并从张氏善于版本的简单说明中汲取识别有关古籍善本的粗浅知识。后来又购到日人出版的莫友令所著的《邵亭知见传本书目》,里面记载了许多宋、元、明刻本和旧抄本书目,并记其优劣予以评点,从而进一步掌握了一些有关鉴识善本书籍的必要常识,激起了对善本书和版本学的兴趣。

1910年周叔弢的母亲去世了。老宅繁盛不在,弟兄各奔东西,他也不8留在扬州,更不愿去经营那继承下来的盐业。1912年民国建立,他憧憬未来,携带父母故去后所分到的遗产,离开他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扬州,举家先迁到青岛、上海,1914年又迁到天津,走上了发展实业的道路,而天津也成了他日后收藏善本书籍的发祥地。

继承季、黄传统

天津自开埠以来,商贾云集,各国租界又多住遗老、军阀、政客、富商,因而市上时有文物古籍流通。周叔弢定居天津后,因兴趣所及,在一次偶然机会中以廉价购到清代皇家书库“天禄琳琅”旧藏的宋刻本《寒山子诗》。宋刻本《寒山子诗》到近代已知仅存两部,另一部在日本宫内厅图书寮。据藏书家傅增湘鉴定,周叔弢所藏本不仅内容较齐全,而且刊刻时间也较早。周本人也用缪氏影印日本内府本对勘一过,“日本内府本《寒山子诗》缺七首,又缺‘我法’二句、‘道子’四句、‘莲扉’四句,《拾得诗》缺五首,诗中注语皆删削,不及此本之善”(《弢翁藏书题识》)。此本曾经清宫收藏,上面钤有“天禄琳琅”、“乾隆御览之宝”、“太上皇帝之宝”、“五福五代堂宝”等玺印,更为珍贵。初涉书林的周叔弢喜得此书,因命名其书斋为“拾寒堂”,后又改名“寒在堂”,并由唐醉石刻印作纪念。

周叔弢由于购到宋刻本《寒山子诗》,而对收藏宋刻善本书籍的兴趣倍增,他决心继承清代藏书家季沧苇、黄荛圃传统,收藏宋刻本书籍。

季振宜(1630—?),字洗兮,号沧苇,江苏泰兴人。清代藏书家。顺治年进士,官至御史。广收图书,其中宋元版及精本书甚多,钱氏述古堂珍本多归之。自撰书目,一名《延令宋版书目》。

黄丕烈(1763—1825年),字绍武,号荛圃,又号夏翁,自署佞宋居士,江苏吴县人。清代藏书家、校勘家。乾隆年举人。喜藏书,收得宋刻本书百余种,专藏一室,自题其室为“百宋一厘”,著有《士礼居丛书》,为藏书家所重视。黄荛圃继承了季沧苇藏书传统,而又有所发挥,故在乾(隆)嘉(庆)之际,东南藏书家以士礼居为大宗。黄每得一善本书,均自作注释,说明版本源流和收藏传承经过;勤于校勘,珍本必作题跋,后人汇总编为《士礼居藏书题跋》。黄因崇敬季,收有季生前部分珍本藏书,曾刻印《季沧苇书目》传世。

周叔弢继承季、黄传统,着重宋、元、明刻本和精抄、精校本,积数十年辛劳收集,成为我国近代一大藏书家。在北方,他的“自庄严堪”与李盛铎(木斋)的“木犀轩”、傅增湘(沅叔)的“双鉴楼”齐名。

虽说继承季、黄传统,但他对黄荛圃偏爱,他不仅陆续珍藏有黄荛圃题识过的善本七十余部,而在校勘中也推崇宋本,被人讥为“佞宋”,但他对此不屑一顾。其善本的题识则“字画端谨,朱墨鲜妍,颇具义门风格,决不效荛圃之火枣糕、赤练蛇见訾于后世也”(傅增湘《周君叔弢勘书图序》)。

他的好友方地山是扬州才子,自称大方,擅作对联,当时有联圣之誉。在周叔弢30岁生日时,大方自撰、手书长联:“生日似荷花(相传阴历六月廿四是荷花生日),六月杯盘盛瓜果;宗风接荛圃,三郎沉醉在图书。”(用宋人咏唐玄宗诗“三郎沉醉打球回”句)其中下联即指周叔弢藏书继承黄荛圃传统到了“沉醉”的程度。

而最典型的例子还是周叔弢收藏“二陶”的全过程。清藏书家黄荛圃因所收藏的宋本《陶渊明集》和《陶靖节先生诗注》均为稀世珍品,是藏书史上有名的书,故命名其书斋为“陶陶室”。道光年间,黄氏书散出后,“二陶”均为海源阁藏书创始人杨氏所收藏。周叔弢在1931年从杨氏后人处购得《陶渊明集》后,便产生购得“陶陶室”另一部珍品《陶靖节先生诗注》的渴望,但该书已为北京书商王子霖先得。周叔弢求购善本书的规格高,但从不吝惜金钱,肯出高价,京津两地书商都熟知他的癖好,因此有意识地提高该书售价,索价四千元,几经磋商,坚持不肯让价,与书商僵持了几近一年,明知书商卡他脖子、敲他竹杠,但为了“二陶”不致散失,终于“舍不得不要”,甘愿让书商赚了大钱,拿出四千元将书买下。多少年后提起这事时,他曾自嘲说:“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虽似自嘲,实则是因“二陶”集得以保存全璧,是“二陶”集的大幸,更是对他的莫大安慰。嗣后,他因当年黄荛圃曾把宋刻施注《苏东坡集》中的诗和陶渊明诗二卷也放在“陶陶室”内,故又向海渊阁杨氏后人买下了这两卷和诗,使与“二陶”分而复合。此例足以表明他崇敬黄荛圃心情,也诚挚地继承了黄荛圃藏书传统。

“五好”标准

周叔弢收书藏书有一个自拟的“五好”标准,也是他鉴别善本的标准。所谓“五好”就是:第一,版刻字体好,等于一个人先天体格强健;第二,纸墨印刷好,等于一个人后天营养得宜;第三,题识好,如同一个人富有才华;第四,收藏印记好,宛如美人薄施脂粉;第五,装潢好,像一个人,衣冠整齐。

周叔弢以人喻书,讲得十分生动。但这不只是比喻,他对于书的爱护也确有把书当做人来对待的味道。他常常用“蹂躏”这类字词来形容看书不仔细而损伤了书的行为,对于看书不知爱护的人,哪怕是至好的朋友也不肯把书给他看。他在得到好书后,装潢好的就照原样保存,如有破损或装潢不如意的就找良工来补缀、重装,然后用樟木夹板或放在楠木书箱里保存。用他的话说,这样才“对得起”好书。他自己看善本也要先把书桌擦净,再把书打开平放在桌上,或者以一手轻托书脊,端坐来看。

现就他所收藏的完全符合“五好”标准的善本,略举三例如下。

宋淳熙乙未,陈伯广在镇江刻的《新定三礼图集注》。小字古雅有致,刻工精整,并有大量木刻插图,可谓符合第一条标准。此书初印精美,看上去仍如新印书一样,用的是淳熙公文纸,符合第二条标准。书后有钱牧斋跋语,钱是明末清初著名的诗人、大藏书家,经他一题,达到第三条标准。这部书的收藏印记有明代大收藏家华夏的“真赏斋”印、清初的徐干学印、康熙时大藏书家季沧苇印、清末大藏书家海渊阁杨氏藏印和钱牧斋跋语后的名号印。这些收藏印中有一两枚已弥足珍贵,况有许多,第四条标准完全符合。海渊阁杨氏的藏书装潢在清末瞿、杨、丁、陆四大藏书家中名列第一,满足了第五条标准要求。

宋本《新序》也是海4阁杨氏收藏。杭州刻本。字体仿欧体,刻工方整,纸印精美。有钱牧斋题识,黄荛圃藏印(《新序》曾收入黄荛圃的《百宋一厘》)。书后有黄荛圃跋三则和金锡爵、杨绍和跋。并钤有钱谦益、徐轮学、季振宜、黄荛圃等人印。这部书装潢最特殊处是保留了黄荛圃的楠木书匣,并有旧锦套和孙延题签。黄的楠木书匣所用木板极薄,经过二百年时间仍不变形,颜色黑中透紫,其保藏的光泽,极似紫檀,俊雅之至,足为好书添色。

宋本汤汉注《陶靖节先生诗注》是清代藏书史上有名的书。这部书字体秀逸、刻工甚精,黄纸初印,每册首末均用宋金栗山藏经笺作护页,书匣是黄荛圃士礼居原物,孙延题签。还有明人董宜阳、项禹揆,清人周春、黄荛圃、汪阆源等收藏印。书中各家跋语连贯起来尽述了这部书流传的全过程,非常清晰,耐人寻味。完全符合他藏书的“五好”标准。

上述三例足以证明周叔弢收书藏书的“五好”标准格调极高。就善本来说,能具备版刻字体、纸墨印刷、题识、收藏印记和装潢五项都好的书,毕竟是极少数;而够得上“五好”中的三好、两好,甚至有时突出一好的书,也可以称作善本书,比如有黄荛圃的跋语或汲古阁的收藏印记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