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汉国母—吕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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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女犯(2)

这是监狱生活给吕雉打下的烙印,不管你愿不愿意,生活总会给你身上留下一些痕迹。有的肉眼可以看得见,如雪白肌肤开始生出皱纹,青丝变白发,抑或是清澈的眼光变得污浊。而有的却没法看得到,那变化藏在心底深处,只有自己知道。那是经历沧桑后的惘然,是人情冷暖后的淡漠,是受到伤害后的心灰意冷。

人之初的那点本心就像花苞,来到人世,受到风霜雪雨的疯狂摧残,因为承受不住,只好悄悄地合拢起来,不敢开放那份天地孕育的美丽。也许在某个宁静的夜晚,??朵花苞会悄悄地开放,也许它还没有盛开就已经凋谢。

就像人在仰望浩瀚无垠的夜空,也会想起年少时的那份单纯、善良和美好;不过在江湖待得久一些,很可能久会嘲笑自己从前的那份天真傻气。慢慢的,他用决绝与坚硬做成一堵墙,努力地抵抗这个世界。

对于吕雉,可怕的牢狱生活像车轮,不仅碾过她的身体,留下深重的痕迹和寒夜的噩梦,还给她带来刻骨铭心的创伤。

03 伤痕

很多惨痛无比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是当事人会留下终生的伤痕。那伤痕浸透在皮肤、血液、骨骼、筋脉里,只会跟死亡一起埋进土里。历史上的吕雉一登场就杀机四伏,身上打着野心、凶蛮、残忍、易怒、多疑、妒忌的招牌标签,好像吕雉是带着撒旦的血液来到人世间。人们不愿去想象吕雉最初的模样,也不愿意拷问一下人世的苍凉。

女人一般长于闺阁,从小就被妈妈教给相夫教子、温顺和人的教义。但是离开妈妈的怀抱,走进牢狱、后宫、江湖之后,有些女人会发现,女人不狠,江山不稳。人生并不是只有美丽的鲜花,蔚蓝澄澈的天空,不是在风和日丽的下午喝着惬意的下午茶,或者打扮得光彩照人去参加生日聚会,人生还有很多你不得不面对的一面:好友的背叛、爱情的变质和突如其来的变故。

而吕雉不同于一般女人的是,生活一下子把最残忍可怖的一面全部呈现给她,血琳琳、阴森森,把她柔软的心践踏得有如抹布。

很多人喜欢指责别人的罪恶,可是把他放于人类极限的环境中,如在1942年河南的饥饿中,可能他会第一个吃人。命运把吕雉放进了一场可怕的牢狱中,这些恐怖骇人的场景激活了她身上隐藏的、装有魔鬼的潘多拉之盒:原来人可以这样折磨另外一批人,原来人会这样被折磨。

也许在人生这牢狱中,你不是做狱卒,就只能做犯人。

吕雉此时不过三十出头,表面上跟入狱前变化并不是很大。但实际上,经历了千疮百孔的牢狱生活,她再也不是那个从前的吕雉。那个站在田间小径,看着苍老的老翁,心疼老人没有饭吃的吕雉。

出狱那天,她站在很久没有呼吸到的自由清新的空气里,沐浴着阳光的无限恩赐,全身感觉有无限温暖氤氲的光辉,似乎完全得到了劫后余生的光明。但是,实际上,她自己知道,她内心有一块角落已经打上了大牢黑暗潮湿的印记,再也不可能接受这阳光。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田地还得耕种,孩子还得抚养,公婆还得伺候。丈夫刘邦呢,马上就会回家了。

刘邦同志的回家离不开陈胜、吴广这两位革命同志的大力支持。陈胜、吴广两位同志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生来就是狠角色。他们俩被逼上造反之路的过程已经在诸多正史里被说烂了,在此不必啰嗦。

大秦政府看这两位同志闹得太不像话,再不收拾,就只能等着被他们俩收拾,赶紧派出大秦的精兵强将去找他们算账。国家的主力军都跑去找陈胜玩了,剩下那些穷困潦倒的、饥饿的、苦逼的、看热闹的、想发财的哥们姐们一股脑儿全冒出来,打砸抢啥都干。大秦政府管得了东边,管不了西边,根本就忙不过来。

躲在芒砀山的刘邦看到这架势,嘴角笑歪,他知道自己有机会回家了。

婚姻不幸的沛县县令也看到了天下的局势。他想着,自己情场失意了,是不是预示着要在政坛得意呢?大秦就像快要倒下的大树,快玩完了,我不能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

除了任敖这个哥们,刘邦在沛县县衙还有三个朋友。一个就是前面主持吕家大宴的萧何,还有一个是萧何后来的死对头曹参,另外一个是杀猪很有名的樊哙,不过他在县衙是一个极小的角色。萧何与曹参是县令的左膀右臂,他们的主要任务就是观察县令的脸色和拍马屁。

刘邦造反这事,他们没有想到;刘邦老婆在大牢受苦这事,他们既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毕竟,谁的人头都只有一个,没有人愿意拿它开玩笑。但是,现在天下大势已变,县令每日的聊天话题是谁谁造反夺权,谁谁带着两个人抢了一个郡。瞧那架势,县令也想摆脱秦朝控制,做直接领导了。

萧何和曹参揣摩县令有反秦的心思,寻思这是一个千载难逢让兄弟回家的机会。前面他老婆那事已经对不住他了,这次怎么也得帮点小忙。平生第一次,两个人展开了面向未来的合作。

喝茶的时候,萧何劝说县令召回沛县流亡在外的人,说这能增加咱沛县的武装实力;喝酒的时候,曹参跟县令嘀咕,不把县里那些在外面流浪的人召回来,以后他们会不会捅咱们一刀?

世上不是只有枕边风管用,茶边风、酒边风也有巨大的威力。县令找来樊哙,让他去芒砀山喊刘邦回家。樊哙噔噔跑到芒砀山,找到刘邦,喘着粗气,拉着刘邦的手,龇牙咧嘴地笑道:“刘邦,县令喊你回家吃饭!”

其实,樊哙刚离开县衙,县令就后悔了。他不是缺心眼,不会对吕雉在大牢里受的凌辱一点都不知道。这刘邦回来会不找他报复吗?再说,刘邦手里有几千号人,一下子涌进沛县,比我县衙的衙役还多两倍呢,我这就是引狼入室啊。

等刘邦和樊哙哼哧哼哧赶到沛县城门的时候,没有看到想象中盛大热闹的欢迎场面,只看到城门紧紧关闭,城楼上还有来来往往的士兵。这是咋了,樊哙当时就晕了,苍天啊,大地啊,哪位天使大姐告诉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那一边,县令听说刘邦他们已经到了城楼下面,急得出了一头的汗。他不是傻子,知道萧何与曹参都是刘邦的铁哥们。这外面有反革命,里面有内奸,一旦里外联手,我就只有来生做人了。必须赶在敌人动手之前下手,县令立即下令捉拿萧何、曹参。

萧何与曹参虽然没有练过跑步,可是那一天晚上的速度绝对超过巅峰时期的刘翔。他们两个你追我赶,跑向城门,竟然比县令的命令还早一步到达。两个一把手身边的大红人要出城,在守城士兵看来,肯定得予以方便。就这样,两个一生的对头抛弃了唯一共赴奈何桥的机会。

他们直接来到闹哄哄的军队中,找到多日不见的刘邦,说明自己如何让县令喊他们回家,县令如何出尔反尔,顺便也提及了吕雉下狱的一些情况。刘邦一听这话,当时脸就白了。老婆在家服侍老的,照顾小的,做田做地,已经够辛苦,还因为自己闹革命,被抓进大牢受尽折磨。这仇不报,也不好再做人。

城门紧闭,手里也没有什么先进武器,该怎么回家呢?刘邦想了又想,只恨这城楼不是曹寡妇的墙头,可以让他三下五除二爬过去。还是萧何精明,他让刘邦手下把自己写的信射进城里。那信上说,秦朝政府老是喜欢杀人,现在天下人都在反秦,沛县千万不能落后。县令不让反秦,这是把你们往死路上逼。等我们把城攻下来,我们的人认得你们,我们的刀子可不认得各位是父老乡亲。你们赶紧把县令杀了,还有活命发财的机会,要不等着上阎王殿吧。

在乱世,今天有吃饭的口,明天可能就没喘气的嘴,所有的人都在担心脑袋搬家问题。正是因为这种心理,同时基于刘邦手下那些声震云霄的喊叫声,看了这信以后,城里真有机灵胆大的,揣掇上百号人上县衙把县令干掉了。

刘邦终于回家吃饭了,他将看到很长时间没有看到、经历过牢狱之灾的吕雉。

刘邦恨不得以每秒100迈的速度奔向家的怀抱。荒山野岭的芒砀山很少有女人经过,他们几千号的革命部队里竟然没有主动或者被动加入的娘们。这使得好酒及色的刘邦极其痛恨芒砀山,甚至到他后来风光发达的时候,他都不愿意提及芒砀山的名字,还否定了萧何丞相试图建立一个“芒砀山革命地区教育根据地”的计划。

刘邦回到自己熟悉的小屋,免不了跟爹地妈咪问问好,谈谈自己事业的大好形势;还得跟大哥二哥话话家常,感谢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哥哥们对自己老婆孩子的关照。等到大家庭七七八八差不多聊完了,刘邦回到自己的小屋,跟妻子相聚。那一会儿,他跟今天出去打工一年,因为过年才回家跟老婆温存的农民工也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前面说过,刘邦同志在芒砀山那没有狗拉屎的地方,憋了大半年的雄性荷尔蒙,回到家里,不能急着跟老婆温存,先还得装模作样跟爹妈、兄弟问好。等他回到自个的房间,瞅见吕雉,觉得自己老婆比西施还要貌美,抚着肩膀,摸着身子,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风花雪月。

他已经知道老婆坐牢的事情,但是因为下半身的迫切期望,他没有心思了解老婆经历过的苦难。此时此刻,他需要的是火热、激情、顺从的女人,不是絮絮叨叨讲述自己痛苦的妻子。他要她像蛇一样贴过来,用湿漉漉的舌头滋润他,用丰满的身体抱紧他。等他满足了,痛快了,高兴了,他自然会感谢她的付出,这付出既包括身体上的回应,也包括生命中的那些磨难。

吕雉是个百分百老婆,为了老公的事业,不仅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独幕剧,还进过渣滓洞,上过老虎凳。现在老公的小弟弟需要喝水,她自然尽心尽力地服侍到位。

有个男人需要你,这是女人的荣幸,就像有个单位压榨你,是你的光荣一样。不管怎么样,唯有你的身上拥有一点价值,才会有这需要和荣幸。怕就怕,男人不需要你,单位不压榨你,你失恋或者失业,埋怨自己不够优秀,责备自己是个窝囊废。

作为女人,这是幸还是不幸?没有人能够回答。

公元前209年沛县的一个小屋里,刘邦闹革命取得阶段性胜利,兴高采烈地回到家里,要找老婆犒劳一下他的身体。这是他的需要,吕雉应该满足他。

吕雉的需要是什么呢?也没有人能够回答。

可是,吕雉经历过一场惨无人道的牢狱之灾,性侮辱的痕迹不仅在身上,更在心上。她跟以前,有一点不同。

刘邦惯于钻烟花柳巷,本就对女人的身体非常敏感。虽然前段时间在山上睡觉,只能意淫山径石崖边盛开的野花,在回味爬墙头的生活中打手枪。可是他不是傻子,还记得老婆身体的样子,那上面没有这么多触目惊心的疤痕。那皮肤虽然不是滑嫩得不像话,可也没有这么粗糙。这是沛县政府的杰作,狗日的县令死了,那些大牢的混蛋衙役得跟着一起陪葬。刘邦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

虽然老婆身上有伤痕,但有个女人在身边,聊胜于无,更何况这个女人还是为自己连累,遭了这么一个大罪,想到这里,刘邦把吕雉紧紧地搂在怀里。

吕雉也努力抱住丈夫,可是,作为一个出狱没多久的女犯人,作为一个刚刚经历可怕的身体刑罚,被男狱卒殴打着强暴过的受伤害的女人,在夫妻欢愉的时候,她总没有办法做到尽兴、欢畅,她没有办法做到像以前一样,在盲目地疯狂里到达性爱的巅峰。

她没法做到完全放开,彻底地狂欢,不死不休的沉醉。在这种情境下,她竟然有莫名其妙的情绪:也许是害怕丈夫介意自己身上那丑陋的伤疤,也许是对自己身体与肮脏的男人曾经交合过的憎恶,也许是对性生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抵触。这种抵触需要时间悄悄抚慰,需要人强大的再生本能慢慢弥合。但是现在,她却没法解除这种抵触,更没有办法热烈地回应丈夫。

刘邦感觉到了吕雉的异常,他有些失望,很快就草草了事。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竟然没有抱着妻子温存一会,带着没有彻底满足的疲倦沉沉地睡去。

夜已经很深,万物都进入梦乡。只有月亮还醒着,悄悄地在空中散步,它不小心瞥见刚强的吕雉缩在床的一边,正泪如雨下。

刘邦的这一场“寻亲之旅”极为短暂,不久他就踏上征程,同男人中的战斗机项羽同志一起跟大秦王朝斗殴。我们知道,他托项羽的福,只用了三年就把大秦王朝直接赶到了地底下,更假借项霸王之手,把只做了46天的秦王子婴送进了鬼门关。很多人知道鸿门宴的故事,以为他们就那样和和气气的结束了,实际上,鸿门宴后,项霸王就进入了刘邦先攻破的咸阳城,发动一场巨大的屠杀,秦王子婴就是在这场杀戮中不情不愿地踏进历史人物的花名册。

刘邦随后跟霸王打了四年的架,因为霸王干了不少屠杀以及其他不着调的事情,刘邦竟然笑到了最后,他成了千古传诵的开国皇帝。当然,这都是后话。

吕雉现在还是在沛县,面对丈夫的匆匆而去,她没有任何话要说,当然也没有说话的权力。她也知道这次相聚,夫妻没有找准调子,奏起琴瑟和谐的音符,虽然有些委屈,可是更多是对没有服侍好老公的歉疚。

她想着下一次,自己一定尽心竭力,不过,这世上很多时候是没有下一次的。

临别的时候,两口子还是非常舍不得,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再见时,见到的是面前的这个人还是一座坟墓。刘邦抱着女儿亲了又亲,把她交给吕雉的时候,也用温柔的眼光拂过妻子的脸庞。这一去,从此山高水长。

吕雉在四年以后跟丈夫有一次远远的相见,那是太史公写得特别详细生动的一幕话剧,刘邦以其突出的表现、夸张的台词、彪悍的作风,迅速上位,荣升为“千古十大渣男之一”。